74、神仙_师母她善良又疼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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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4、神仙

  储光殿里,纸人被思薇拦腰斩断之后,池塘水面上密室里的画面便消失不见。商白虞有些不安地等待了一会儿,试探着小声喊道:“大人?魔主大人?星君尊上?”

  皆无回音。

  商白虞更加忧虑,他不知道魔主大人听见了多少,有没有听见他打算偷偷把巨门星君放出来。

  又或者魔主大人并不关心此事?这些年他总是来无影去无踪,商白虞完全无法揣测他的心思。

  他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,依稀听见宫殿外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,似乎是在叫骂讨伐什么。商白虞回过神来,心想大概是人们知道他的真实身份,来找他算账了。

  他们进不了结界……但是一个失去威信的假神,对于魔主大人来说也就没有利用价值了,他会被如何处置呢?

  商白虞看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他身边的白狼,抱住它的脖子说:“谢谢你,你也走罢。”

  然后他站起身来,理好身上华丽高贵的衣服,梳好头发戴上发冠,然后慢慢地走出宫殿大门,走到八十一级台阶的边缘,往下看去。

  台阶上还铺着红毯,他今天便沿着红毯走到结界的边缘,遇见了那个戳穿他身份的人。

  他的戏迷。

  商白虞肃穆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幸福的笑容。他看着台下一片举着火把,手里还拿着刀剑的人们,整整衣领平静地走下去,就像他这些年伪装的那样清傲高洁,遗世独立。

  随着他走下台阶的步子,那些百姓们却突然纷纷拜倒,呼喊着白帝尊上,声音竟然是喜悦的。

  “白帝尊上知道那些人说的全是谎话,于是现身要我们安心!”

  依稀有人这么说道。

  商白虞愣了愣,往下走的步子就停住了。

  “白帝尊上不要担心!污蔑您身份的贼子已经被我们就地正法!”

  “我们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您!”

  跪倒在宫外的百姓们中传来这样的声音,商白虞呆立当场,脑海里一片空白,仿佛听不懂百姓们在说什么。

  就地正法。

  他没有被戳穿身份。

  可他的戏迷被杀了。

  从来没有过的,第一次出现的,他仅有的一个戏迷,记得商白虞的人,被杀了。

  商白虞眼中那些火把的火光,人们喜悦的眼睛,白帝城中的万家灯火,渐渐模糊而无法分辨。那些鲜红的,炽烈的,不知道是爱他之人捧出的心脏,还是蟒蛇张开的血盆大口。

  他往后退了两步,然后转过身没命地沿着台阶朝宫殿跑回去,他觉得恐惧,恐惧到浑身颤抖,但是却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。

  他是被深爱被铭记被需要的,这就是他一直渴望的,魔主找到他时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,为何他会如此恐惧。

  甚至于绝望。

  商白虞急促地喘息着停下脚步,抬起头看着自己面前巍峨的宫殿,仙境一般美丽的花园和陈设,堆积如山的礼物。

  他蓦然拿起一个包装精美的玉像,不管不顾地砸在地上,碎成一地碎片。他疯狂地把那些礼物摔坏,毁掉,待白石铺就的地面上满是礼物的残骸时,他捂住自己的头,慢慢蹲在地上痛哭流涕。

  白帝城尊贵的神,倒在一地碎片上,如同最软弱无力的凡人一般嚎啕大哭。

  夜深人静,原本拥挤在街上的人群渐渐散去,从白天持续到夜幕降临的那场骚乱已经平息。这对于白帝城人来说是个好日子,虽然有些不愉快的插曲,但是白帝尊上两次走出储光殿来到人们面前,这实在是少见的盛事。

  即熙和雎安用了障眼法隐匿了身形,在白帝城安静的街道上往储光殿走去,这次再没人阻挡他们了。

  “就算商白虞承认了他是假的,这里的人会不会还说我们胁迫他?”即熙拉着雎安的手,转过头看向他。

  雎安想了想,回答道:“很有可能。”

  即熙长长地叹息一声,转过头去却冷不丁地看见了韩想容,她站在街边愣了愣地看着他们,目光再落在他们相握的手上。

  像韩想容这样修为不错的人,能够看出来刚刚那场闹剧只是演戏,也能看穿他们身上这简单的隐身术。

  她难以理解地盯着他们交缠的手指,眼神迷茫而不可置信。直到她的兄长喊她的名字,带着怒气地说道:“韩想容!你穿得那么少还站在风口,是上赶着要生病吗?你在看什么?”

  那个高大的汉子从屋子里跑出来,韩想容回过神来,立刻转身对她兄长说:“没什么,我这就回去了。”

  说罢便推着她兄长走回客栈里,踏入房门时她脚步顿了顿,似乎想要回头看看即熙和雎安,却最终是没有。

  即熙想,对于想容师姐来说家人终归是最重要的,她兄长嘴上没有一句好话,但心里有她这个妹妹。

  这样也挺好的。

  待雎安和即熙来到储光殿偏僻角落的结界边时,冰糖已经在结界里等着了。它十分无聊地用爪子在地上拍虫子,看见他们走过来,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不满声。

  雎安微微一笑,他向结界那边走近两步,唤道:“冰糖。”

  冰糖低声回应了他。

  雎安抬起右手,中指食指并拢放于眉间,他额头上的星图就开始莹莹发亮,如同星辰。

  他早些时候留在冰糖身上的符咒就开始显露出银色的光辉。

  只见雎安身上的光辉与冰糖身上的光辉互相吸引,渐渐接近继而触到结界,那光辉悄无声音地慢慢溶解了一片结界的区域,破出一个一人可过的漏洞出来。

  即熙感慨着对雎安肩上的阿海说:“你看看雎安和我家冰糖,我和你什么时候能有这样的默契?”

  阿海高傲地看着即熙,颇为不屑。

  即熙一边穿过那漏洞一边回头对阿海说:“嘿呦喂,海哥你可要对我好点,我是你主母哦!”

  阿海扑棱着翅膀气急地叫唤两声,雎安忍不住笑出来。

  他们进入之后那结界又自动合上,一切风平浪静,并没有惊动白帝城人。

  即熙拉住雎安的手跟着往宫殿走去,笑道:“今天动手的事儿你干,动口的事儿我干,看我一会儿不骂醒丫的商老板。”

  他们跟从着冰糖的指引,穿过偏门走到宫殿之中,路上时不时遇见些道童,却都沿既定轨道来来回回无意义地行走,看来确实是空置的纸人。

  为了防止魔主操纵他们,雎安一律封了纸人的七窍再将他们定住。

  待走到殿中,只见白石地面的庭院里有着堆积如山的贺礼,地上却一片狼藉,散落着被摔碎的瓷器珍宝。商白虞正在这一地碎片中练功,白衣翩翩,手中的枪舞得煞是好看。

  他从前唱戏的时候是武生,学了许多招式,虽然多半是花架子,但在台上看还是很像那么回事的。

  即熙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儿,鼓掌道:“白帝尊上的身段是真不错。”

  这声音吓得商白虞一激灵,仓皇转身看过来,手里的枪都落了地。

  即熙噗嗤一声笑出来:“不过还是花架子,怎么还能被吓掉兵器。”

  商白虞看见即熙的时候目光是惊喜的,甚至可以说是大喜过望。他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跌跌撞撞地跑过来,高兴地说道:“你没死!你还活着!”

  话音未落他就被地上的一个盒子绊倒,摔倒在即熙面前,手被地上的碎片扎出血来,这疼痛似乎让他清醒了些,他怔怔地抬起头看着即熙:“不对……你们是怎么进来的?”

  即熙笑而不语。商白虞看着即熙,雎安还有他们身边的冰糖,恍然大悟。他低声说道:“你……你是来抓我的,你根本不是我的戏迷。”

  即熙叹了口气,她蹲下来看着商白虞,微微一笑:“这个问题过会儿再说,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白帝尊上。

  “白帝城人曾经秘密造了一柄剑献给你,你可知那柄剑是怎么造的?”

  商白虞脸色立刻变得惨白,他摇摇头说道:“我……我不知道……”

  即熙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,然后从怀里拿出一张符咒:“商老板,这张符咒你可眼熟吧?为了给你锻造神剑,白帝城人伪装成山贼去杀人洗劫,他们随身携带这个符咒,以吸取怨煞之气。这些年死于祭剑者成千上百,你知道吗?”

  商白虞的身体开始哆嗦起来,他颤巍巍地抬头看了即熙一眼,很快又低下眼睛。

  “我……我不知道它们是用来做这种事情的……我……我一向是魔主大人让我做什么我就去做……他让我锻剑……给我符咒……我从来不敢问缘由……”

  即熙偏过头端详了他一会儿,轻轻一笑:“是嘛,这么说来,你什么都不知道?好可怜,真是无辜啊。”

  即熙站起来走到那堆成山的礼物边,随手拿出几个打开看看,啧啧称赞道:“好东西,真是好东西,品相极佳的玉,足金的塑像。看着满地的宝贝残骸,可惜了他们为你尽心尽力地准备,扮作山贼杀人的时候也不忘搜刮珍宝献给你。”

  “对了,你不知道,你不知道当然就没有错啦。毕竟那只是他们一厢情愿的疯狂,谁叫他们这么蠢,相信了一个假神,为他恶事做尽掏心掏肺,结果只是工具罢了。”即熙的眼神移过来,她面上笑着,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,她冷冷地说道:“你是不是想听我这么说啊,商老板?”

  商白虞慌乱地转过头去,向后挪着身体,他有些崩溃地说:“我只是个普通人……我什么也不会做……魔主大人那么强……就算我知道又能做什么?”

  “知道又能做什么?对,你什么都没做!你他娘的当什么神仙!”即熙终于爆发,她扯过商白虞的衣领,一字一顿地说:“我已经说得那么清楚了,到现在你他娘的还只急着撇清自己吗?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做?你为什么不说话?你其实明知他们曾经为你做过什么,将来还会犯下更大的错,你为什么始终一言不发?明明他们这么爱戴你,这无论你说什么他们都会相信你,都会照做,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们?你知不知道……”

  你知不知道有人想在这个世界上发出一句自己的声音,都举步维艰。

  没有人倾听,不被任何人相信。

  明明有这么多人爱你,这么多人相信你,你发出的声音会被放大数万倍,成为金科玉律,你为什么不说话!

  即熙咬着牙,她狠狠地看着商白虞。商白虞被她看得崩溃,嚎啕大哭起来:“我不敢说……我不敢忤逆魔主大人,我怕他们对我失望……要是他们不爱我了怎么办……那这个世上就再没人需要我了!”

  很久以前那个人找到他,那个人强大又神秘,笼罩在黑雾之中不辨眉目,说要帮助他成为万人爱戴,锦衣玉食的神明。他心动不已却也迷惑,像他这么懦弱的人,也能成为神明么?

  那个人却说懦弱很好,他正需要一个懦弱的神明承担失控的爱戴,酝酿一座城的心魔。

  帮他当上“白帝尊上”之后那个人就很少来此,除了要求他“不许说话”之外,便放任不管。

  虽然那时候商白虞不太明白,若是爱意,再失控又能如何?

  但最近他已经懂得了。

  爱意与恶意的界限如此模糊,甚至比恶意更加可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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