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四_病态掠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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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四

  一见她那模样,原燃松下行李箱,目光落在了她伤腿上。

  少女穿着浅蓝色的睡裙,小腿细细得像荷枝,肌肤莹润光洁,却打了一大截粗苯的石膏,安漾没太在意自己的腿,住着拐,跳着脚就追在原燃身后。

  原燃看了一眼她的腿,面无表情,“不用。”

  一手松了行李箱,安漾“诶”了声,手里拐杖已经被拿走。

  随后,身子一轻,少年直接把她抱了起来,几下打包塞回沙发上,动作利落又毫不犹豫,根本没给她半点反抗机会。

  “我给你做了吃的,要带上吗?”安漾急急忙忙,刚被放下又站了起来,“你没吃早餐吧。”

  茶几上搁着的一个大纸袋,已经被她细心封好了口,一罐热好的草莓牛奶,甜面包和甜甜圈,有的是她自己做的,也有提前从蛋糕店买来的,应该都是他喜欢的口味。

  原燃却没动那袋子食物,而是在她身旁蹲下身。

  脚踝陡然被握住。

  原燃手指修长削薄,有薄薄的茧,握着,似乎是在认认真真的,仔细打量她的伤处,包括膝上伤口,俩人隔得很近,安漾可以看到他细密的长睫,微垂着,呼吸落在她腿上,激起一阵酥酥麻麻的异样的痒。

  她穿着袜子,薄薄的花边白袜,到脚踝。

  安漾耳尖一下红了,用力想抽回自己的腿。

  “别动。”少年沉沉的声音,透着一丝刚起后淡淡的哑,却不容置喙。

  这种时候的他,和平时懒洋洋的,眯着眼睛,任由她摸着黑发的模样。

  太不一样了!!简直可以说是两个人。

  “我,我给你留了早餐,你吃吗?”终于,见他似确定完了状况,手指力道松了,安漾一下抽回自己的腿,差点因为用力过猛又扭到痛处,颤着声音问他。

  原燃没说话,终于松手,直起身子,拿起了桌上那个纸袋。

  “那天,我是骗你的。”她咽了下口水,语气很真挚,“以后出门,我保证再也不会乱跑了。”

  原燃没说话,拿着纸袋的指尖似乎都僵了一僵。

  “那你不生气了?”安漾小心翼翼问。

  这样说话其实很傻,换做对别人,她是绝对不可能就这样直接的问的。

  可是,对面是原燃啊。

  他向来不掩饰自己情绪,本来情绪就淡,加上从来懒得掩饰,于是喜欢就是喜欢,高兴和不高兴都一眼能看到,在他面前,安漾从来也不会遮遮掩掩。

  少年依旧面无表情。

  良久,“没生气。”

  安漾,“……”不相信。

  他咬着甜甜圈的动作停下来了,面无表情的看着她,几口吃完,转头作势要走。

  安漾可怜巴巴的坐在沙发上,又不敢起身,怕又被他强行按回沙发。

  东西都收拾好了,原燃不要她送,却又忽然不动了,鞋都穿好了,就站在玄关处,也不说话。

  盯着他的背影,安漾琢磨了好大一会儿,眼睛忽然一亮。

  “过年,我会给你打电话的。”

  原燃,“……”

  “嗯。”良久,他背对着她,很轻,应了一声。

  “……”

  “新年快乐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她绞尽脑汁,不知道下一句再该说什么时,少年终于动了,却没回头看她,关上了门,一下就隔绝了她的视线。

  安漾拄着拐杖,跑出阳台,往远处看,朝着他挥手,大喊了一声,“原燃,明年见呀!”

  眉眼都带着笑,声音甜甜脆脆,带着清脆的笑音。

  冬天的时候,天亮得晚,天那边发着盈盈微光,雾气微笼着云,少年单肩背着包,修长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浓雾中。

  好像,和当时他来她家时,一模一样的场景。

  原家别墅,厅内灯火通明,

  宴会中心角色的是原家二少原和义。

  大哥原和礼年中急病去世,他现在脸上已经不见多少恸容了,一身深蓝色的高定西装,和妻子蓝秋并肩站着,脸上挂着浅笑,应对得体,俨然一对交相辉映的璧人。

  来客无论男女都是正装,无论年龄,男人西装革履,女人各类裙装,精致得体。

  那少年散漫的黑色卫衣和长裤就格外显眼,配着一张俊美的冷脸,由不得人不注意。

  “那是?”

  “原家小少爷,前几年出国了的那个。”

  “是原和礼和白念芳的儿子?”

  “……”

  个人有个人圈子,讨论的话题却都差不多,来回囫囵那几件事。

  “小原哥,在外一年,玩得怎么样啊。”卫西皆笑嘻嘻的,“在外玩够了,今年回来吗?”

  原燃桌前摆着一盘蛋糕,似乎没什么兴致,吃了几口,就停了下来,看起来,心情挺不爽的。

  卫西皆在他身旁坐下,偷偷摸摸的,想把手在他肩上撘下。

  “滚边去。”原燃抬眉,冷冷道。

  卫西皆呲牙咧嘴,甩了甩手,在心里腹诽,妈的,脾气还是一样一样的坏,和以前一模一样。

  都说南方水软,这去了也大半年了,怎么就没把他这一身逆鳞掰回来一点。

  身后传来脚步声,卫西皆回头,见是个穿着白色礼服裙的女人,三十余岁模样,样貌清秀,身材消瘦,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病容。

  没见过的生面孔。

  卫西皆见她径直在在原燃身旁坐下,姿态不像是客人,他脑袋转得飞快,几下猜出了她的身份。

  “阿姨好。”他忙站起身,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,礼貌规矩的打了声招呼。

 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。

  白念芳是白家被宠上天的独女,原和礼英俊潇洒,毕业于国外名校,早是京城社交圈名人,俩人年龄相配又门当户对,恋爱只几个月后,很快就传出了婚讯。

  表面上,很正常的商业联姻。

  但是,社交圈私下底也有另一种说法,说是这桩婚事不仅如此,当年,白念芳在大学之初遇了刚步入社交界的原和礼,对他一见钟情,主动要求白老爷子和原家接触,才有的这桩婚事。

  白念芳身体一直不好,在原燃出生前几年,就一直在原家位于京郊的别墅修养身体。

  他们婚后好几年,都不见孩子,当年,圈内逐渐起了各种流言和揣测,好在没多久,白念芳就宣布怀孕了,不久,就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。

  这还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,卫西皆在原家办的晚宴上见到她。

  和原燃长得不怎么像。

  这是卫西皆见到她后的第一印象。

  白念芳长得只能算是清秀,五官平平淡淡,脸色苍白,带着几分淡淡的病容。

  都说儿子肖母,可是,这么看,原燃长相应该是更多的随了原和礼,眉眼,轮廓,无一处长得不好,只是他脸上表情过于寡淡冰冷,没有当年原和礼的意气风流。

  毕竟,原家大少,当年是出了名的风流俊美,一双含笑勾人的桃花眼,不知迷倒多少年轻姑娘。

  “卫家的小西?”白念芳仔细打量了一眼卫西皆的面容,轻声问。

  原本准备自我介绍的卫西皆倒是愣了,他没想到白念芳能直接叫出他名字来。

  “你几岁时我见过你,你长得和你妈妈很像。”白念芳笑容很温柔,“长大了,帅了。”

  卫西皆摸着头,谦虚了一句,“没有没有,小原哥比我帅多了。”

  少年面无表情,似一点不在意身旁俩人的对话。

  白念芳视线在回到自己儿子身上,原燃面无表情的坐里,她看到他那双眼睛,眼神里尖锐的刺一闪而过。

  女人脸上还维持着温柔的笑,拉过卫西皆的手,“我们家小燃性格太内向,没事的时候,麻烦小西多照顾照顾他,带他出去多玩玩。”

  卫西皆只能应好。

  心道您真是高看我嘞,带原燃玩,他怕是还没这本事和胆子。

  小时候大院一堆小孩子里,最可怕的就是原燃,他打架打不过,智商也被碾压,各方面都完败,后来,原燃中途出国了很多年,回来后,变得就更可怕了,阴郁寡言,情绪莫测,打架的本事也比小时候长了好多倍不止。

  圈子里的同龄人也大都怕这位阴晴不定的小少爷。

  ……

  午夜时候,宴会人都差不多散尽,原家一直未现面的老爷子才终于露了脸。

  年龄越大,他反而越发不耐烦处理这些事情,只想享享天伦之乐。

  “晚上给你准备的正装,你丢哪去了?”原戎见到久不见的孙子,高兴劲儿没过去,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,被气得咬牙切齿,“你看你这穿的,像什么样。”

  长得明明也算一表人才,继承了他们原家部优点,整饬一下拉出去,绝对不会输给别家小子。

  “不想穿。”原燃面无表情答。

  “还有你这头发,多久没剪了。”

  其实也没多长,刚及颈,很干净利落的黑色短发,可是在原戎的观念里,男孩子,这么长头发已经很不像样了,剪个板寸那是最好的,越短越合他心意。

  原燃听他念叨,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。

  气得原戎咬牙切齿,恨不得起身拿起拐杖,亲自把这乖张的孙子给打一顿。

  “爸,小燃今天晚上和我一起回去我那边,可以吗?”送完宾客回来,白念芳在原戎身旁坐下,手压了压裙摆,轻声问。

  原戎没有回答。

  白念芳精神状态比之前似乎好了很多,音容笑貌都很正常,紧紧盯着原戎表情,女人消瘦的手指紧紧攥在了一起,似有些紧张的痉挛。

  “嫂子也很久没见过小燃了。”说话的是原和义,“大哥刚去不久,让小燃去陪陪她吧,一年也就这么一次。”

  他似不经意的俯下身,贴在原戎耳旁,声音放得很轻,“爸不放心的话,我和蓝秋也一起过去,陪着他们,就一晚上,没什么事。”

  原戎眉毛动了动,还是没松口,看向对面孙子,“你想待家里,还是和他们一起走?”

  原燃没说话,脸上神情没有一丝波动,也没回答。

  白念芳呼吸几乎都滞住了,一眨不眨的,紧紧盯着原戎,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。

  老人声音缓缓蔓上疲意,“去吧,明天早上,我叫人去接小燃回来。”

  白念芳手指松开,感激的看了一眼原和义。

  后者唇角依旧蔓着笑,微微颌首,很快移开了视线。

  白念芳和原燃在一辆车里,原家灯火通明的客厅越发远去,司机悄无声息的开着车,光柱打在黑暗里,一路往前。

  少年靠着后座,微阖着眼,似乎困了,光影落在他侧脸上,越发显得轮廓分明,眉眼清隽至极。

  白念芳脸上笑意早已无影无踪。

  车在别墅前停下。

  少年随着下车,白念芳走在前头,偌大的别墅,空空荡荡,只庭院内竖着一盏灯,昏暗,装潢精致,却透露着一种没有任何人气的荒凉。

  寂静的只能听到脚步声。

  白念芳按亮了灯,轻声说,“还记得这里吗?”

  一个小小的昏暗房间在黑暗里显出了轮廓。

  一张桌子,一把椅子,四处是凌乱的书纸,正中一张狭窄的床,四面都是软墙,没有窗户,一盏昏暗的灯。

  阴暗逼仄得令人窒息。

  以他现在的身高,早已无法在那张床上正常躺下。

  她盯住少年眼角那道浅浅的疤痕,轻声说,“你有病,不是正常人。”

  这个房间,是那段岁月的证明,每一年,只要她还活着,她就会坚持不懈的,带他回来,提醒他一直记得。

  少年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,神情看似平静,衣袖下的手却已经紧紧收紧,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

  “原燃。”

  她在那把椅子上坐下,温和道,“你知道自己发病时是什么样子吗,记不起来,我可以告诉你,六亲不认,连自己亲妈都不认识。”

  “原家可以帮你瞒下来,说你出国了,现在又能把你送到湳安去,但是,你真以为,自己能适应正常的社会生活?能正常和别人相处?能控制好自己?”

  白念芳缓缓拉起自己袖子,声音放得缓慢,一字一顿,执拗的重复,似乎是有意要让他听得更加清楚。

  “你有病。”

  “不是正常人。”

  她盯着少年漆黑的瞳孔,一字一顿,眼里带着刺,似乎要将这句话,一字一顿的,刻入他脑海最深处。

  ……

  安家亲戚很少,平时是父女俩在自家过年,今年林家又正好留在湳安,于是,就商量着,两家一起过。

  林家小辈多,安漾被他们拖着出去放花炮,带着一串小不点儿放仙女棒。

  安漾脾气软和,长得白净漂亮,声音软软的,每次和他们说话时,都会刻意微微俯下身子,认真听着,认真回答。

  和暴脾气和他们抢吃抢花炮的的林希姐姐一比,简直是活生生的天使,小孩都喜欢她,缠着她不放手,安漾也就当了次孩子王,好在他们都听话,安漾叫他们不要放二踢腿,那些小孩居然都听话的把二踢腿收了起来,改放仙女棒了。

  回头听见林希叫她,和她告状,“软软,我哥打牌藏牌。”

  “赖皮。”林希朝林宴扑了过去,要去搜他口袋和椅子。

  林宴哭笑不得,双手一摊,“哪里藏了,你能找出来,今年我跟你姓。”

  半晌,林希才反应过来,尖叫道,“呸,林宴,你本来就跟我姓,你个赖皮猴。”

  被骂作赖皮猴的某人苦笑不得,冲着安漾轻轻摊了摊手。

  安漾已经笑倒在了一旁沙发上。

  今天已经是二十九了。

  原燃,似乎已经很久没和她联系过了。

  安漾隔几天会给他发一条短信,虽然很短,但是原燃每条都会回复,可是,在几天前,也没有回音了。

  她站在阳台上。

  屋内灯火通明,远处群山隐没在黑暗里。

  安漾抬眸眺向远方,犹豫了半晌,终于拨通了一个号码。

  “……原燃?”

  老半天,电话终于被接起,那边却没有声音,安漾几乎怀疑没有接通,她把手机举到眼前,仔仔细细看了一遍。

  确认是接通了,显示正在通话中。

  “原燃?”她试探性的,再叫了一声。

  少女干净甜糯的声线。

  隔着一千多公里的距离,通过电波,传到他的耳边。

  一直到她第四次叫出他的名字。

  “嗯。”声音很低哑,透着浓浓的倦,是他经常会有的调子,但是和平时比起来,安漾就是听出了有几分不对劲。

  她心莫名有些乱,把手机换了个手,声音依旧轻松明快,“等过完年,你回来,我学了一个新的甜点,可以做给你吃。”

  是什么,她就先保密,但是她觉得原燃肯定会喜欢。

  “这几天,我一直在外面陪小孩子玩,好多作业都没写完。”安漾吸了吸鼻子,又说。

  ……

  “我家里,还存了一箱花炮,都是别人送的,你回来我们可以一起出门放一放,还挺好玩,对了,你过年放花炮了么?”安漾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,问道。

  其实嘛,就是林小海给她送的一箱子仙女棒。

  “这边禁烟火。”

  安漾,“……”

  有些尴尬,好像,没什么可以说的了。

  安漾有些泄气,感觉,原燃好像对她说的这些杂七杂八的话也不太感兴趣的样子。

  胃在一抽一抽的疼,少年唇色发白,他坐在那张狭小的床上,半靠着墙,黑发垂下来,遮住了少年精致的眉眼,漆黑空洞的眼睛,苍白到没有血色的肤色,淡红的薄唇。

  他坐在黑暗里。

  根本不像是一个人,更像是一具空洞的人偶。

  原燃厌恶的闭上了眼,握紧了手机。

  似乎,在从那声音里,汲取唯一的光源和热度。

  声音不知什么时候断了,他坐在黑暗里,冰冷,寂静,周身一片死寂的沉默。

  “多说一点。”良久,黑暗里,他睁开眼,哑声说。

  一阵沉默后,陡然听到这句话,安漾几乎怀疑起了自己耳朵。

  原燃,居然,开口,要她多说一点话?

  “诶?”她睁大眼睛,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
  还没回答时,身后门忽然被推开。

  “软软,进来吃八宝饭,林希那馋丫头要都偷吃光了,我给你留了一点。”林宴推开阳台门。

  干净温和的男中音,还带着浅浅的笑音。

  随之而来的,是巨大的,烟花在天空中炸开的声音,掩去了女孩回答。

  ……

  原燃挂断了电话。

  情绪沉到了谷底后,反而有了一种异样的平静。

  想把她紧紧抱在怀里,贴近,一分分汲取她身上的热度,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,闻到她发上干净甜暖的香。

  想把所有靠近她的人,通通消抹掉。

  少年神情平静的从床上直起身子,漆黑的眸子看向远方。

  只有和她在一起时,他才能强烈的感觉到,自己的存在。

  他有病,自私,阴暗又丑陋,她洁净,温暖,甜美,被那么多人环绕。

  他不配和她待在一起。

  可是,根本控制不住。

  作者有话要说:燃燃:(其实想听软软说的是,我想你,不想让你走)

  然鹅,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,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来的。

  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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