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6章 祭天_太平长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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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6章 祭天

  官船于冬月中旬抵达洛阳,一行人停船上岸,小天子虽不便亲自出京来接,却还是专程派了礼部的仪仗队来接皇叔回京,一路上旌旗飘扬,队伍铺设了好几里。

  洛阳到长安还得一天的行程,李释上了岸后一歇未歇,于是洛阳官员筹备了半月之久的周山行宫宁亲王看都没看一眼,直接就上了礼部的马车。

  一起跟着上车的还有一半大少年,看着不过十一二岁,却穿了一身黑衣玄裳,面容稚嫩,行为却一板一眼,冷冰冰的一张脸看着像祁林的私生子,让人说不出来的违和感。

  等李释安顿好了落座下来,冲那少年点了点头,那少年开口便道:“长安城内收受过盐商贿赂的官员共有二十八个,安插在各府中的眼线都已经拿到了罪证,其中以吏部尚书李琼和侍郎孙扬为首,所以这次狗急跳墙的也是他们。他们集合百官上了一份联名奏章,弹劾您违背祖制暴力废除榷盐令,是不把天子放在眼里,惑乱朝纲,扬言您不走他们便辞官返乡,小天子这才急急召您回京,恐怕也是实在没办法了。”

  百官集体辞官,届时朝政必然会陷入一片混乱,政令下放却没人干活,下层民意也上达不了天听。往小了说是要重换一朝臣,重新选拔、磨合、熟悉政务,往大处说就是动摇社稷根基,若是处理不当引起了民沸民怨,甚至可能颠覆江山。

  “哼,垂死挣扎,”李释冷冷一笑,看着却像不甚在意,接着问:“柳珵呢?他没牵涉其中?”

  少年人道:“柳相这次倒是没跟着瞎起哄,还帮着安抚群臣,看样子行贿的事他并不知情。”

  “他倒是会做生意,”李释手上的扳指轻轻敲着窗柩,“那些人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走,到时就会说因为柳珵的苦苦规劝这才留下来,坏人反正都让我做了,他动动嘴皮子赚足了人情又得了圣眷,说不定在官盐里还能再分一杯羹,何乐而不为?”

  少年人点点头,接着道:“还有就是……”

  话没说完,却着意瞥了苏岑一眼。

  苏岑一抬头,与那少年目光正对上,一瞬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。

  且不说他擅自离京,无故缺席朝会,单是他把薛直等人拉下水就得罪了不少人,扬州一案他又是主审,有些人不敢拿宁亲王下刀,要对付他还是绰绰有余的。

  李释皱了皱眉,看着苏岑道:“子煦受点委屈,事后会给你找补回来的。”

  苏岑点点头,他倒是不怕受委屈,本来还担心这京中风起云涌,有人拿他做文章来威胁李释,如今倒是松了一口气。

  李释问还有事吗?

  少年人摇了摇头。

  李释轻轻靠在锦衾靠背上,“那就告诉他们准备收网吧,李琼先不动,我留着还有用,其他人的罪证我要明日早朝之前文武百官手里都有一份。”

  少年人领命,从窗口而出,眨眼间就没了踪影。

  苏岑看着落下的窗帷欲言又止,李释直接道:“想问什么?”

  苏岑扯了扯嘴角,“……这孩子功夫不错啊。”

  言外之意却是你堂堂一个亲王竟然连个孩子都不放过!

  “孩子?”李释笑了,“这孩子可比你大。”

  苏岑:“?”

  李释笑道:“我没记错的话他比祁林还要大两岁,只是小时候生了场病,不长个子了,不过脑筋还不错,我在京中的暗线都是他来布置的,这幅模样糊弄那些个不长眼一糊弄一个准。”

  苏岑:“……”

  得,他就是那不长眼的。

  迎宁王的仪仗队一夜未歇,赶在城门将开之前来到了明德门下。再给城门郎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将宁王的车架拦在城门外,于是当日明德门要比往日早开了半个时辰,天光尚未敞亮之前宁王回京的消息已传遍了整座长安城。

  苏岑在长乐坊下车先回了家,阿福果然按照吩咐把家门前收拾的井井有条,门前积雪都清理干净了,路上也全无泥泞,甚至还堆了个雪人,全然看不出主人不在家的样子。

  就是要比曲伶儿那家伙靠谱多了,昨日下了船眨眼的功夫人又不知道哪里去了。

  苏岑推开门刚进院子,就见那不靠谱的人坐在亭廊上抱着半个肘子对着他啃,还不忘冲他打个招呼:“苏哥哥早啊,你们也太慢了,我昨夜就已经回来了,还在门口给你堆了个雪人,喜欢吗?”

  苏岑:“……”

  李释回兴庆宫后换了一身朝服,又马不停蹄地赶去看戏……不,上朝,到了朝堂上宁亲王往椅子上一坐,就眯起眼睛静静看着下面一帮人轮番上阵,唱着一出出狗咬狗的好戏。

  一群拿了贿赂的贪官背水一战,却拉着他们一帮没犯事儿的当垫背,换了谁心里都不好受。所以今日一早满朝文武拿着从四面八方来的消息,恨不得拿唾沫星子把那些个拉他们下水的直接淹死,群臣激愤,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翻了出来。

  这些人只怕早就忘了,几日前他们在朝堂上义愤填膺的对象还是这位端坐在堂上的宁亲王,如今一个个恨不得抱紧宁亲王的大腿以示自己是为奸人蒙蔽,绝无不敬之意。

  这些人个个吵的面红脖子粗,但要说这堂上脸色最难看的还当数柳珵和李琼。

  柳珵不难理解,本来群臣弹劾李释,眼看着大厦将倾,他来力挽狂澜,既打击了李释,又收拢了人心,一石二鸟岂不乐哉。结果李释一来就给他搅了局,人心没捞着,还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去给李释当了狗腿子。

  柳珵甩着一张脸好像什么人撅了他祖坟,李琼则像是见到了祖坟里的祖宗,面色一片惨白。

  今天早晨收到那份名单他心里就已经凉了,里面把收受贿赂的官员名单写了个详细,后面还坠着日期及赃款数额,只是这份名单里单单少了他。他当然不会心存侥幸这是有人碰巧漏了他,原因只能是他还有别的用处,而下场只会比所有人都惨。

  第二日李琼就上了告老还乡的折子,只是还没到一日折子就被李释打了回来,上书几个大字:卿乃国之栋梁,当留朝佐政。

  他如今命都不保了还佐哪门子的政?只是上书一封就被打回来一封,最后没辙了,既然还不了乡,那便称病不上朝了,只要能不面对李释怎么都好。

  对此宁亲王甚为体谅,当即差人送上了燕窝人参给李琼补身体。

  结果当天晚上尚书大人在自家府上竟遭了暗杀,他颇为得宠的一个小妾送上的一碗安神汤,若不是汤洒了些让狗舔了,如今两腿一蹬埋在后院里的就该是他了。

 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亮,兴庆宫门前就站了位稀客,李释刚更衣出来便被李琼抱住了大腿,尚书大人不复往日神采,冲着李释涕泪横流,“王爷救我,有人要杀我,王爷您一定要救救我!”

  李释不慌不忙地把人扶起来,“李大人是朝廷命官,官居三品,谁敢杀你?”

  “我的小妾……我的小妾她要杀我,一定是有人把她埋伏在我身边的……还有我家厨娘,我家丫鬟,她们都可能要杀我,”李琼语无伦次地开始胡言乱语,“一定是他们派来的……他们以为我投奔了你,供出了名单,要杀我灭口!”

  李释眼神一眯:“他们是谁?”

  “他们……”李琼一愣,整个人明显瑟缩了一下,四下打量了一圈之后才哆哆嗦嗦地小声道:“我若是说了,王爷能否救我?”

  李释提唇一笑,“那就要看李大人有没有让我救的价值了。”

  吏部位于六部之首,李琼又是尚书,掌天下文官的任免、升降、考核,只要买通了李琼,暗门再想往大周官场里安排自己的人就易如反掌,想当初薛直等人,便是李琼一手提拔起来的。

  如今扬州一案受贿的官员皆受了牵连,罢官的罢官,降职的降职,只有李琼非但什么事都没有,还得了宁王李释的几番照料,由不得别人不多想。

  暗门虽未必相信李琼真的投奔了李释,但活人终归没有一个死人来的安心。

  只是他们也没想到,在李琼家安插眼线的并不只有他们一方,一经交手之后,反倒把李琼推到了李释面前。

  李琼不愧干了这么些年的吏部尚书,保命的东西都记在脑子里,当即默背了一份暗门安插在大周官场里的官员名单给了李释,上至朝中大吏,下至八品县丞,无一遗漏。

  李释拿到名单瞥了一眼,目光变得冰寒彻骨,李琼生怕这人翻脸不认人,急急追问:“王爷,那我呢?”

  李释再懒得看他,对祁林道:“削职为民,化个名字送出京去,永世不得为官。”

  李琼瘫坐在地,不管怎么说,命保住了。

  京中的腥风血雨持续了将近半个月才稍稍有了止息的意思,众人还没松口气,宁亲王大手一挥,闲来无事,来一波京察吧。

  所谓京察,便是对全国官员在任职期间各项成果做一个评审考绩,被察官吏分贪、酷、浮躁、不及、老、病、疲、不谨八类,根据各项指标或黜或升。本来京察六年一次,如今距上次京察不过四年,也不知宁亲王是为何突发奇想,临近年关还搅的大家伙儿不得安生。

  但既然京察就意味着官场变动,所以一时间走了几个人又来了几个人也没人觉得奇怪,和风细雨之中大周官场已被无声清洗了一遍。

  等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之时,众人这才意识到已经到了年尾大祭的日子了。

  每年岁末天子携百官先是到南郊祭天,后到太庙祭祖,一是祈求来年风调雨顺,国泰民安,二是告慰先祖,以启后代。本来祭礼的事是由礼部和太常寺共同操持,如今京察之事一耽搁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,将将筹备完就到了日子。

  祭礼当日,北衙禁军开路,小天子鸾驾居中,李释居左,楚太后居右,后面跟着从五品及以上的全部京官,由承天门出宫,沿朱雀大街一路过去。

  大祭本就是为万民祈福,仪仗所经过的地方也没有肃清街道,当给百姓们一个能目睹天子的机会。

  苏岑跟着队伍不紧不慢走在最后,李释当日说他可能会受点委屈,但也说不上有多委屈。官职又掉回了之前的大理寺正,不过当初大理少卿也不过是暂代而已,主要是因为薛直是上州刺史,给他加个虚衔不至于太落下乘。事后看来倒像是李释知道他要降职,之前特地给他加上的。还有就是罚俸半年,苏大人财大气粗,更是不放在眼里。

  苏岑倒是在李释那里见到过几封弹劾他的折子,都是恨不得把他一贬再贬,赶出京去永不录用最好,李释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到这种地步想必也是下了功夫。

  不过弹劾他的折子大都出自李释那位老丈人――温廷言门下的几个老人,苏岑怎么也想不明白,自己是如何惹了这位大人物,一副要弄死他以绝后患的样子。

  不管怎么说,官盐代替榷盐令已成大势,他也算是有惊无险,一切都皆大欢喜。

  苏岑虽跟在队伍最末但却并没有因此被遗忘,一来他本就是今年的新科状元,又破了京中几桩大案子,热度未散,还有人记得他;二来却是因为苏大人年纪轻轻又相貌出众,墨发高冠、面色如玉,冷冷的气质站在一众糟老头子里面宛如鹤立鸡群,当即便引起了不小的轰动。甚至有几个姑娘跟着队尾走了数里,就为了多睹一睹苏大人的风采。

  奈何苏大人昂首挺胸,目不斜视,唯独目光落在前面宁王轿辇时有一瞬间的出神。

  仪仗一路顺利地行至大半,队伍却忽然之间有了几分停滞。

  前头好像出了什么骚动,苏岑在队尾,只听见周遭议论纷纷,前头却看不真切。

  只听人群之中忽然传出一声尖叫,前头人群四散而逃,最前排的羽林军一个个长刀出鞘,有人急喊:“有刺客,护驾!”

  紧接着苏岑也看见了,只见队伍前方不知发生了什么,忽然之间浓烟滚滚,火光窜天。

  若再看的仔细些就会发现,那烧起来的,好像是个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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