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2章 桃夭_太平长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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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2章 桃夭

  苏岑回到徐家时天色正好,日暮西山,夜色披拢,本想着跟着徐家的下人们简单把口腹之欲解决了,结果他前脚刚进了院门,后脚就有兴庆宫的人送来了晚膳。

  于是苏岑只能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默默吃独食,充分把大周王朝官僚主义穷奢极欲的形象诠释地淋漓尽致。

  趁着吃饭时间苏岑问还有没有人知道关于那两个东家的事,奈何徐有怀对他们防的太严,连两个小妾那里都没透露过。

  苏岑边吃饭边想,看来还是得从那个管家那里下手。

  等用完了饭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,苏岑和一帮衙役聚在后院,一众下人仗着人多势众也跟过来凑热闹,一个个手持利器――扫帚、锅铲、鸡毛掸子之类的,还有人从后厨端来了一盆鸡血,凑到卧房门前严陈以待。

  奈何这鬼貌似是怕生,直到月至中天鬼影子都没看见一只。

  苏岑想了想,把人们都赶回了自己房里,自己孤身一人进了徐有怀的卧房。

  他自然不信这世上真的有鬼,小丫鬟和小厮应该是机缘巧合之下看到了什么特殊的东西,既然昨天白天徐有怀已经死了,而昨晚鬼影依然有出现,那这个东西应该就还在徐有怀房里。

  苏岑无视众人惊悚的眼神只带了一盏烛灯进去,后来索性把灯也熄了,本想着还原当时徐有怀房里的情况,引那个鬼影出来,没想到光线一暗下来,身体抢在鬼影前头先给出了反应――苏岑打了一个哈欠,提醒他该睡觉了。

  一开始苏岑还硬挺着在书桌前坚持了一阵子,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摸到了徐有怀床上。

  这一夜鬼没见着,觉倒是睡得挺踏实,一睁眼窗外天光已经大亮,隐约能听见有人凑在门外窃窃私语。

  一人道:“你说这还活着吗?一夜了怎么也没点动静?”

  另一人啧啧两声,“不是被鬼给吃了吧?你没看见蜡烛都灭了,年纪轻轻的,可惜喽。”

  “那他说给我们赎身的事还作真吗?”

  “死人给你赎身,你敢走吗?”

  苏岑从里面把门一开,门外围着的一圈人立即跳出去三丈远,一双双眼睛齐齐对准苏岑,一时之间鸦雀无声。

  苏岑一偏头就瞥见了厨娘藏在身后的鸡血。

  苏大人自然不好意思承认自己等鬼等到睡着了,清了清嗓子,出声道:“鬼影没来。”

 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,一人凑上前问:“大人,那这鬼影哪儿去了啊?”

  苏岑眉头微皱,他也想知道这鬼影哪儿去了,于是问道:“徐有怀死后可有人动过他房里的东西?”

  下人们摇摇头,“老爷的房间不让我们进去,平时都是管家过来打扫。”

  苏岑点点头,吩咐衙役们打道回府,立即提审徐家管家。

  还没走出大门,迎面撞上前衙的小孙匆匆忙忙过来,苏岑眉心一跳,果不其然,小孙又开始了自己的职责报丧:“不好了大人,又死了一个。”

 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天,徐有怀这边还没点眉目,现在又死了一个。苏岑还没做出反应,身后却已经哗然一片。

  “难怪昨夜那个鬼影没来,原来是又跑到别处害人了。”

  “这才几天功夫,就死了两个人了,这得是个厉鬼啊!”

  “好在是从咱们家出去了。”

  “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再回来?”

  苏岑叹了口气,一边吩咐衙役们看好徐家下人,不许将鬼影之事往外说,如今已经够乱了,他不想再闹得京中人心惶惶。另一边暂时放下提审徐家管家的事,跟着小孙赶赴另一个现场,边走边问:“怎么回事?”

  小孙道:“今天一大早京兆衙门接到报案,说有人昨天夜里在自己家里被烧死了,京兆衙门的人过去一看,这不跟前天御前烧死的那个一样嘛,所以就把案子移交给了大理寺。”

  “他们倒是会省事,”苏岑不冷不热嘲讽一句,接着问:“死者什么情况?”

  “这次是死在自己家里的,所以不用确定尸源,”小孙道,“死者名叫刘康,是个药商,不过他的生意不在关内,这人貌似跟安西都护府那边有点关系,他的药材大都走陇右道出销到关外,大食、波斯那边都有他的生意。”

  “又是个商人,”苏岑一边想着一边已经出口问了:“他跟徐有怀认识吗?”

  “我就知道大人要问,”小孙道,“已经让人查过了,刘家虽在京中,但刘康一般都在外地跑,一年也就回来一两趟,这次是因为临近年关才回来的,没想到就出了这种事。倒是没听说刘康跟徐有怀有什么往来,他们虽然都是商人,但一个是药商,一个做古玩生意,也是风马牛不相及,应该只是赶巧了吧。”

  苏岑点点头,不再多言语。

  刘家位于永崇坊,跟徐家所在的延康坊一个城东一个城西,相去甚远。

  看着刘府的规格也算个大户人家,苏岑刚到门外就被里面出来的一个下人撞了个满怀,苏岑皱了皱眉还没说什么,小孙已经开口骂上了,“慌慌张张的干什么?撞坏了我们大人你担待的起吗?”

  那个下人抬头看了苏岑一眼,可能也是惊讶于苏岑的年纪,眼里闪过一瞬迟疑,紧接着便低下头道:“大人息怒,我家夫人犯了心悸,我是着急去拿药这才冲撞了大人。”

  苏岑自然不会跟一个下人计较,摆摆手让那个下人先去拿药,随后才跟着小孙进门。

  这刘家倒是比徐家安静了不少,正厅里坐着个中年妇人,应该就是下人口中的那位夫人,手里捏着串佛珠念念有词,见苏岑进来也只是站起来简单欠了欠身,便又坐下去不搭理人了。

  尸体停放在旁边庭院里,苏岑没在前厅多做停留,直接去庭院看尸体。

  宁三通一早接到消息已经先一步过来了,看见苏岑站起来打了声招呼,简单净了净手,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仔细擦拭自己那双白净的手。

  苏岑打量了一眼横卧在院子里的尸体,一点寒暄都没有,直接开门见山问怎么样了。

  宁三通对这位苏大人的性子早已见怪不怪了,边擦手边道:“尸体上有红斑、水疱,气管我也剖开看了,有烟灰炭末,人是生前烧死的无疑。”

  “但是?”苏岑问。

  宁三通放下帕子来了兴趣,“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但是?”

  苏岑垂下眸子看着尸体,“正常人在目睹了之前烧死的那个人后,再看到另一具死因相似的尸体时应该不会质疑他的死法,你却花大功夫验证他是不是生前烧死的,自然是有什么原因。”

  宁三通兴奋地在苏岑肩上不轻不重地撞了一拳,“苏兄咱们真是天作之合!”

  苏岑皱了皱眉掸了掸肩头,姑且不论这人为什么自来熟地跟他称兄道弟,单就这成语用的就让他浑身不自在,“说重点。”

  宁三通指着尸体问:“你看出来什么没有。”

  苏岑为了撇清跟这人“天作之合”的嫌疑,冷冰冰道:“你是仵作还是我是?都要我来看还要你干嘛?”

  宁三通脸上多了两分失望神色,不死心道:“你再看看苏……”

  苏岑一个眼刀杀过去,宁三通悻悻地把一个“兄”字咬断在口头。

  宁三通拿出帕子接着擦手,“尸体呈现平伸状,相比徐有怀当初的死状,这个人可以说死的相当安逸了,没有挣扎,没有蜷曲,甚至没有开口呼救,这在被烧死的人中说的上是相当怪异了,因为一个人即便是一心求死,但身体的本能反应也还是无法避免的,但你看地上这块灰烬,仅局限于他身下,说明这人根本就没有移动过。”

  “他被人下过药。”苏岑一针见血。

  宁三通一拍大腿:“我就说咱们……”

  紧接着迎着苏岑冷冰冰的目光识时务地改了口,“大人真是英明神武,盖世无双。”

  苏岑吩咐一旁的衙役,“把书房里所有杯碗茶具都带回去,一一查验。”

  又问方才录口供的书吏,“昨夜人在家里烧成这样就没人发现?”

  昨日那个书吏自然不敢再往苏岑面前凑,今日这书吏是个新来的,没了那么多阿谀奉承,直接道:“这处书房位于偏院,跟下人们住的内宅隔着好几个院落,而且起火时是在夜里,刘康也没有呼救,所以直到今天早上下人过来叫他用膳才发现人已经死了。”

  苏岑点点头,跟着进了书房。

  “听说你昨夜在徐有怀家里捉鬼来着?”宁三通靠着门框对着苏岑的背影问。

  徐家闹鬼的消息瞒得了百姓,却瞒不住大理寺的人,苏岑一边打量着书房的装潢布置一边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。

  宁三通试探着问:“你也相信那什么天神降罚恶鬼杀人的说法?”

  “要真是神鬼作怪还要我们大理寺何用?去太常寺找几个巫祝不就行了。”

  大理寺和太常寺同属九寺五监,按理说太常寺掌宗庙礼仪,大理寺管刑狱勘验,彼此井水不犯河水,但自李释掌权以来,对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能省则省,就每年那两次祭天还一切从简,再加上礼部跟着掺和,太常寺油水流尽、家门不保,只能三天两头过来掺和大理寺的事,但凡一点能跟鬼神沾上边的事他们就要插一脚,这还不够,还帮着宣传造势,每次搞得人心惶惶才罢休。

  苏岑翻了翻书架上的几本书,看得出来刘康确实是常年不在家,这些书都近乎是全新的,没怎么被人翻过。

  宁三通啧啧两声,伸长了脖子道:“你说得对,咱们大理寺只管‘人’的事,可管不了鬼神之事,而且真要是鬼害人,还用给刘康下药吗?那这鬼也不怎么样嘛。”

  苏岑微微回了回头,对宁三通这一番拿腔作势的调调稍有所动,只见宁三通冲他眨了眨眼,示意他去看庭院里不知何时围过来的刘家下人。

  苏岑心道这宁三通还不算太笨,这一席话既有安抚人心的作用,又有敲山震虎的意思,毕竟能在刘康身边给他下药的,也不外乎刘家这些个人。

  苏岑回神继续往里间走,正冲门口有一张乌木书桌,桌上还摊着一幅画,看样子刘康生前最后时刻应该就是坐在这里对着这幅画。

  苏岑绕到桌前随眼一打量,不由脚步一顿,一股细密的寒意从脑中油然而生。

  那是一枝繁叶,无拘无束肆意伸展,洋洋洒洒铺就了半张画纸,却全无拥挤逼仄之感,枝叶罅隙交错,合理有据,每片叶片都不一样,形骨轻秀,朴素自然,就像是活生生绽在眼前。

  但再看细处,这画里的枝干跟当初在徐有怀家里找出的那副《桃夭图》不论是虬曲程度还是角度,都如出一辙,看着就像是那副画里的繁花落尽,兀自生出这些枝叶来。

  画上题字:桃之夭夭,其叶蓁蓁

  落款还是那个沈存。

  “怎么了?”宁三通凑过来,“桃之夭夭?这画有问题?”

  “徐有怀家里也有一副,”苏岑把画一卷,冲外面道:“来人。”

  等在外间的衙役进来,苏岑把画递过去,“去查,这幅画的出处,画上这个沈存是谁,还有徐有怀和刘康的关系,细枝末节都不要放过。”

  等衙役领命下去,苏岑一抬头,正对上一双眼睛。

  那双眼里神采已经不在了,眼角也都是丝纷的纹路,看着就像一口枯了很久的死井。

  苏岑愣了一会儿才认出这是方才坐在前厅里的刘康的夫人刘秦氏。

  方才在前厅光线昏暗没有看清,如今再看起来才发现这人未老先衰的厉害,一头乌发已经斑驳了不少,一身素衣,手里拿着串佛珠,再加上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,怎么看怎么像尼姑庵里那些看破红尘的老姑子。

  苏岑被这目光盯得有些发慌,刚要移开视线,只见刘秦氏已经先一步垂下目光,兀自转身,重重叹了口气,“因果循环,报应不爽,作孽啊,作孽。”

  苏岑猛地抬起头来。

  刘秦氏这话里的意思必然是知道些什么。

  苏岑立即追了上去,刚追了两步,却跟门外急匆匆进来的一个人撞在了一起。

  苏岑皱了皱眉,正准备继续上前问个清楚,却被门口的人挡住了去路。苏岑这才正眼打量了下被他撞的人,这人一身宫里的太监服饰,翘着小指及其夸张地抚着胸口,堵在门口死活不挪地方。

  苏岑想都没想这地方为什么会有太监出现,一心追着刘秦氏离开的方向,恨不得生出双翅膀越过这人飞过去。

  直到苏岑眉头都快打结了这太监才不紧不慢从怀里掏了卷黄绢出来,“苏岑接旨。”

  苏岑微微一愣,这才不情不愿收了视线跪下。

  “即令苏岑进宫呈述祭天行刺一案的案情,不得延误,”太监收了黄绢,“苏大人,收拾收拾,跟咱家走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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