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0章 第四十章_光风霁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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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0章 第四十章

  谭霁看着面前的两人,面无表情问道:“二位可是府衙的人?”

  听得这话,两人互相看看,估计知道藏也藏不住,索性直言道:“是我们是郡守大人派来保护程大人的。”

  “保护就不必了,现在渚良的疫民比我更需要保护,”谭霁微微抬了下手,认过他们的脸,便直接走出巷子,离开前还落下了一句话,“我自回官驿,就不劳两位还盯梢着了。”

  这两人正是方崇廉安排来监视谭霁动静的,方才在渡安堂里谭霁没能揪出来,而萧辞这么来了一出,为了保证程公子的性命安全,两人犹豫片刻,还是被迫出面救场。

  可等到他们跟上,才发现人不仅毫发无损,还能轻描淡写将这事说出来。这两官吏心觉自己可能被骗了,可程公子那时追荷包的焦急又不似作假,说不定真是给追回来了呢。

  退一步说,就算两人确实被这位给坑了,他们也做不了什么。

  而让他们俩更没想到的是,这位看着挺守本分的程公子居然直接将“盯梢”给说了出来,两人一时有些愣然,见谭霁将要走远,一人摸着后脑问:“要跟上去吗?”

  另一人头疼扶额:“当然跟了,你到底是听他的还是听郡守大人的?”

  于是两人不远不近隔了一段路跟着谭霁,反正也暴露了,不在乎藏不藏,谭霁也没管他们,确实安安分分地回到了官驿。

  两人停在官驿前,互相看看,最终还是决定不把这事上报郡守。

  反正也没出什么事,况且郡守若知道他们暴露了,回头挨罚的也是他们,只要那位程公子不开口,就没人会说出去。

  这么商定之后,他们便离开了。

  谭霁隔着窗看他们走远后,慢慢合上了帘子。

  谭鹤洵与许驰午间没回来,谭霁估计他们是被府衙给留下了,他也不多等,到了时候,便取了府衙借来的粮,往昨日那地去了。

  得了府衙的“准话”,谭霁索性大大方方借人借粮,他看着那些府吏运来了整车刚出炉的热馍馍,笑着说了句“辛苦了”。

  而流民们早就在那等着了,一个个眼巴巴望向飘出香气的锅罩,那眼神,叫人觉得他们若非身躯孱弱,说不定会直接上来抢。

  府吏维持着秩序,看着流民一个接一个地领过馍馍,谭霁则趁他们不注意慢慢绕到几个流民身旁,他随意问了一人:“老伯,觉得今日这伙食如何?”

  被他问话的流民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,当时正捉着一个馍馍狼吞虎咽,他目光失神,勉强咽下了口中的热食,睁着一双有些浑浊的眼望过来,老人像是没听懂,先呆了一下,才举起了手摇了起来,剩的小半只馍馍滚落到地,他还咧开嘴笑:“好!好!”

  谭霁一怔,他也没想到自己随便一开口就找中了疫民。

  老人一旁的妇人忙把他挥到头顶的手拉下来,重新塞过来一个馍馍,老人马上又捧着馍啃起来,妇人枯黄的脸上连笑容都显得不大协调,谭霁一看就知道,是因为太久没笑过,才会这么僵硬。

  “阿爹他年纪上去了,又病得不清,现在已经不识人了。”妇人同谭霁说道,“这可得多谢大人!阿爹的病瞧着是没得治了,如果不是大人,他估摸着连热饭都吃不上就得去了”

  那妇人作势要拜他,谭霁忙扶起人,看着她干涩的眼眶冒出一点泪迹,便又翻出一只干净的帕子递过来,温声道:“阿婶,不用谢,我们既为官,就是要造福百姓的。”

  他顿了顿,忽而问道:“阿婶说的吃不上热饭是什么意思?肖家夫人不是有在施粥放粮吗?”

  那妇人闻言,目光黯了黯:“他们肖家人是好心,可咱们这先前饥荒闹得厉害呀,今日之前吃的都是旧年快发霉的余粮了,这饭食一天较一天的少,总不成学那些个蛮夫还去抢恩人的粮吧”

  妇人说话带了点口音,谭霁隐约听得后面一句不大对劲,正想开口问问,余光中瞧见有官吏靠近,到了唇边的话语便转了个弯:“阿婶,您放心吧,府衙肯定能把这病治好的。”

  于是府吏走过来时,听得的只是谭霁这么一句话,便当他是在安慰流民,不作多想。

  谭霁见身边围着的府吏太多,讲不定都是郡守派来盯梢的,哪都不便问话,他微微蹙了下眉,索性直接拉住一人,结果抬眼看去,两个人都僵住了。

  谭霁:“挺巧啊小兄弟。”

  被拉住的那人:“”他并不希望那么巧。

  谭霁这手简直是开了光,随手抓过来的这位刚好是早上盯梢自己还被发现的两人之一。

  谭霁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,见他穿的跟流民没什么差别了,很容易就能隐在人中,谭霁不可置信道:“你们该不会也去领救济粮了吧?”

  “怎么可能!”那人忙申辩,“这都是要严查的,郡守跑去借粮就不容易了,我们哪敢动流民的粮食。”

  谭霁也不过是想到了才随口一问,他念及自己真正的目的,转而问了句:“方才无意听得一件事,你知道东门渡安堂的肖家之前赈粮出过事吗?”

  “这”那人的眼神有些犹豫,谭霁索性威胁道:“你若不开口,我就直接上府衙质问郡守派人监视我的事了。”

  那人:“”

  这一招确实把他逼得死死的,迫于无奈,他只得开口解释:“也没过去多久的事,肖家的名声向来很好,流民们之前也确实是靠着他们才走下来的。百姓们也要吃饭啊,但郡内确实快没粮了,肖家人自掏腰包本就够拮据了,粮食越来越少也是没办法的事,况且汴溪自身难保,另外三郡应诏送来的都是去年开春的余粮,他们以次充好,渚良在东洲的地位又一直不太高,府衙没法争辩”

  “前些日有人吃了肖家的粥碰巧出了事,几个还算健壮的流民一时激动就上去把锅掀了,”他继续解释,“其实其他平民百姓们现下也吃不好,肖家人的吃喝同他们救济的流民也没大差了,当时肖家小姐正巧端着粥碗,就被他们掀了一身。”

  闻此,谭霁没忍住皱起了眉。

  那人支支吾吾又补上了一句:“不过这事还算小的,至少人没出事。”

  谭霁看着他,突然问了句毫无关联的话:“还没问过阁下名号,可方便一说?”

  “啊,下名叫于成远。”他直愣愣回答。

  “哪位呢。”谭霁扬了扬头示意后头自以为藏的很好的另一位官吏。

  “他啊,孟良。”于成远继续回答。

  他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,谭霁就笑着拍了拍他的肩,说了句多谢,随即毫不客气开口道:“扔在流民中的疫民,你们有办法辨认出来的吧?说来听听。”

  于成远:“”

  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被坑了。

  到这地步了,姓名报了出去,自己亲口把把柄交给了人,他也不能找到合适的借口推脱,只得老老实实回道:“程大人应该也听说了疫民的症状,病重者虽成日发着低热,神志不清,但只要不同他们交谈,看着就跟普通的流民无异。”

  谭霁还是盯着他,于成远动了动唇,垂首继续道:“还有,府衙为了辨别疫民和普通流民,就给每个疫民身上都挂了条烙了印的布巾,因为得靠着这标识定期去医馆取药,他们也不敢作假,有被传染的也会主动去申报。”

  闻此,谭霁回头看向那目光无神咧着嘴笑的老人,忍不住握起了拳。

  于成远也不是个心肠硬的人,说到这,他微微叹了口气:“其实疫病这么大的事,郡守也不敢囫囵过去,只不过朝廷要派人监察,渚良府衙又是这么一副模样,他管制不住,就先拉了一批疫民当幌子,可剩下的这些也不能坐视不理啊。”

  说到底,还是这东洲太乱了。

  谭霁缓缓吐出一口气,转问道:“知道肖家人一般何时何地施粥吗?”

  “往常都是午时末和酉时初,现在看看也该到时候了。””于成远闻言回答,“至于地点,就在东门,离渡安堂不远。”

  谭霁同他点了下头,谢过便走。

  于成远明白过来他要去哪,忙招呼不远处的孟良跟上。

  谭霁来到东门时,果见有不少流民排着长队等待领粥,那粥棚里的几个姑娘不停忙活着,煮粥盛粥,动作熟练。略略一辨认,就看得出是渡安堂里做活的姑娘们。

  一群人中有一妇人的打扮较为贵态,她动作温和地和姑娘们一起盛着粥,谭霁想,这应该就是肖夫人了。

  肖夫人刚盛起一碗粥,准备递给面前的流民,抬头就见一举手投足都带着礼教的小公子笑着走过来,她微微一愣,先将粥碗送到流民手上,才温婉开口道:“听阿瑞说过了,是程公子吧。”

  谭霁笑答:“正是在下,还是初见夫人,虽然听闻您的名声不过两日,但在下一直很钦佩您。”

  肖夫人眉目柔和,远不是谭霁原先想象的那样慈眉朗目,反而娇婉清嫩,这话用来描述一个中年人妇可能不太合适,但肖夫人给他的印象确实如此。

  许是信佛的缘故,肖夫人说话时的神态也带着一点慈和气,她一点不因陌生而顾忌谭霁,反而轻轻招了招手,笑道:“程公子也是大善之人,阿瑞同我说过,你是想来帮忙吧,进来吧。”

  谭霁点了点头,跨步走到了肖夫人身旁,看她盛粥,就替她拿碗,两人没有说什么,氛围却不觉得尴尬。

  直到面前的人渐渐少了,肖庭瑞出了渡安堂,手中拎着不少药包,朝这边走来。

  肖夫人抬眼看了看,温声对谭霁说着:“程公子,这还有些人,你替我去帮帮阿瑞可行?”

  谭霁没觉得肖夫人的亲近有何问题,于是应下来朝肖庭瑞的方向走去,见着来人,肖庭瑞先是微微一愣,随即坦然将药包递给了他。

  谭霁稳稳接住,一边好似无意问了句:“这些是给疫民准备的吧。”

  肖庭瑞点头,随即才反应过来:“你们知道了?”

  “刚才知道的。”谭霁回道,“但光是这么用药吊着,根本好不起来。”

  “没办法,府衙看得紧,”肖庭瑞接道,“养在医馆里的倒是多少都还有点好转。”

  谭霁轻轻“唔”了一声,表示自己明白了,随后两人便走进棚中煎调药汤。

  炉火烧得挺旺,肖庭瑞执扇轻轻摇着,谭霁盯了一会那不断上窜的火苗,忽而开口道:“肖兄觉得这疫病来得可奇?”

  “确实奇,”肖庭瑞回答,“一开始都以为是普通的风寒,结果病得重的行动无碍,病得轻的反倒整日没几时清醒。”

  谭霁默了一会:“这症状听得像是”

  “去魂。”肖庭瑞接上他的话。

  “去魂”是前朝末年百姓给一场大疫赋的名,只因那时得疫者病轻时高热不止,待得病重了反而能跑能跳,除了没有神智,就跟病愈了一样。那时闹得人心惶惶,都说是帝王昏聩触怒了天颜,才降灾人世摄人魂魄的。

  那次大疫的病情描述与这回极其相似,白日谭霁同谭鹤洵偷偷交流的也是这事,但他才提出“去魂”,谭鹤洵就否认了。

  而后来他也明白了谭鹤洵这么说的依据,谭霁抬头看向肖庭瑞,解释道:“但这两回也不完全一样哎,扇上点,这火小了。”

  这么说着,他抬手调了下调了下炉子的方向,免得被风给吹熄了。

  肖庭瑞回过神来,手上摇扇的动作微微加快,一边就着方才的话往下聊:“程兄说的不同是指那些病重者?”

  谭霁“嗯”了一声:“前朝那些人死于病痛,但这群疫民,以我听得的说法,是腑脏溃烂而亡。”

  听了这话,肖庭瑞也默了片刻,他随即开口道:“我觉着还是粮食的问题。”

  “我也觉得是,”谭霁应和,“但还有一点,不知肖兄可听过之前塞北也小范围发过一阵疫?”

  “知道,”肖庭瑞回道,“可后来不是说是北境贼人故意下的毒吗?怎么,这俩有何联系?”

  “只是想到一点别的了,”谭霁笑笑说道,“不止是粮食不新鲜的问题,以防万一,水源最好也查一查。”

  “这话同我说也没什么大用,”肖庭瑞轻叹一口气,“还是要府衙去做。”

  “放心吧,我已与侍郎大人聊过,他知道怎么做。”谭霁宽慰了一句。

  听他这么说,肖庭瑞不免想起上午见到的那位谭侍郎,当时他自己一眼没看就离开,肖庭瑞心里是有点看不上的。

  到现在程公子的说法,就像是他们另有安排。

  肖庭瑞不由得生出点期待。

  这么说着,他的目光慢慢放到了远处,语气也是漫不经心的:“看来府衙的人对你们也是如临大敌,这半步不离的。”

  谭霁顺着他的话瞟向那边的孟良与于成远,随意应了一声。

  “其实程兄大可不必直接当着郡守他们的面开这口,”肖庭瑞提起上午谭霁的举动,“你这么一说,不就暴露了自己的目的了吗。”

  “就是要什么都看在他们眼里,叫他们以为自己掌握着主动权。”谭霁静静回道,“与其被他们监视时无意发觉,不如大大方方做给他们看。”

  前者只会平添疑心,反而逼迫人行事束手束脚,后者看着蠢笨,却是最直接坦荡的方法。

  现在谭鹤洵已经给府衙营造了一副空有才学的清高公子形象,只有方崇廉觉得他们好拿捏,才会放松警惕。

  肖庭瑞明白过来他的意思,也不再多言,两人熬着药汤,见火候差不多了,肖庭瑞取下炉子滤汁,谭霁则替了他的位置又煎上了一壶。

  那边肖夫人的粥也散的差不多了,她将最后一叠碗搁上案台,交给姑娘们,自己腾出空走到谭霁身旁坐下,轻声说道:“我来吧。”

  谭霁抬头瞧她,抿唇笑笑:“没事,夫人娇贵,这烧一炉子火,莫熏着您了。”

  “我就是做药堂生意的,早都习惯了。”肖夫人被他给说笑了,微微掩唇的动作尽显深闺女子的娇态,见了此般,谭霁心下感叹,这才是他真正意义上见过的头一个东陈女人。

  谭夫人跟谭鹤清那都是莽性子,跟东陈女儿的清润娇柔不沾半个字。

  肖夫人笑了一下,双目满是清澄,她忽而问道:“小公子这药煎得倒是挺熟练。”

  谭霁回答:“我自幼身体不好,差不多算是个药罐子了,自己煎药也早成了习惯。”

  闻此,肖夫人有些动容,她轻轻叹了口气:“可怜的孩子。”

  末了,她忽又转问:“公子现今几岁何了?”

  这句话的方向有些不大对劲,但谭霁也没多想,回忆着程筠的的身份,一边回答:“现年二十有一。”

  话音才落,肖夫人目中神色微微一变,她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,一时说不出话。

  这位公子看着比肖庭瑞还要小上月余,居然都及冠了?

  肖夫人抿了下唇,劝慰自己年纪没什么,面相瞧着好才是正理,便继续问道:“那公子可曾娶亲?”

  到了这会,谭霁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,肖家还有一位未出阁的小姐,现在看来,肖夫人是在打自己的主意?

  谭霁心觉好笑,又觉着幸亏程筠已经成亲了,便坦然回答:“家中已有妻室,是自幼一同长大的青梅。”

  听完他的话,肖夫人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黯了下去,眼中甚至还带了一点泪意,看她这幅样子,谭霁直觉不对,却又找不出是哪里的问题,只能忙手忙脚安慰:“夫人,夫人,您还好吗?”

  而另一边,在案台前分发药汤的肖庭瑞听了渡安堂店伙的话,动作一顿:“你再说一遍?”

  “啊?”店伙抓了抓头,重复道,“夫人叮嘱这药放淡一些,那位程公子不是催了府衙也给流民们放粮吗,反正日后吃食上稳妥了,咱们就不用操太多心了,药汤也顺便分两拨。”

  “不是,是前面那一句。”肖庭瑞微微皱眉。

  “前面一句?”店伙想了想,试探着说道,“夫人说她今日来不了了,叫我同公子说一声”

  肖庭瑞目光微凛,随手将舀药汤的勺递给店伙,自己转身往棚内走去。

  正当时,那位“肖夫人”刚梨花带雨哭了出来,就听肖庭瑞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:“肖婷月,我昨日是怎么同你说的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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