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1章 第六十一章_光风霁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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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1章 第六十一章

  那天揭了介明的身份,两人便就着事谈开了。

  萧辞搁下了面罩,微微吐了口气:“我以为裴将军约我当真只是为了叙旧。”

  裴夜洲笑笑,浅吟回道:“以介明这般雄心壮志,就是我不说,你自己也憋不住要提吧?”

  萧辞望向他,慢慢松了神情:“你那日接过寒川的职,说要换个法子?”

  “是呀,”裴夜洲眯着眼笑,“总是照着你们的想法来,就不怕被他们看穿了身份?”

  萧辞沉吟片刻,抬手道:“说来听听。”

  “按照先前的想法,流匪现已打入了泯安,也慢慢在往四周发展,”裴夜洲缓缓说道,“但我们都清楚得很,这根钉子并不牢固。”

  “因为不牢,所以才要速战速决。”萧辞应和。

  “我们清楚,你猜猜那位谭侍郎看不看得透?”

  裴夜洲这话问得毫无意义,毕竟是摆在明面上的局势,对方同样一清二楚。

  萧辞没回答,直接问:“那裴将军有何高见?”

  “呀,我当介明明白得很呢,”裴夜洲故作惊异,笑着说道,“简单,反其道而行之,他们当我们急,就缓给他们看。”

  萧辞明白了他的意思,微微蹙眉:“这会不会太冒险了?”

  “这话可难得,以往冒险的事介明你做的还少了吗?”裴夜洲轻轻挑了下眉,“也不过是表面稳妥罢了。”

  “没听说吗?那群流匪自以为是闹出的事都传到泯安了。”

  听到这话,萧辞颇觉头疼:“梁齐这人,用着烫手。”

  “烫手也得用,毕竟伤的又不止我们。”裴夜洲一脸无所谓的样子,“正因为他不稳定,才更容易迷惑对方。”

  说到这,裴夜洲勾起了唇:“我就喜欢这样麻烦的人。”

  “越难操控的,一旦拿捏住了,更是乐趣无穷。”

  萧辞眼角微抽。

  他知道裴夜洲平时的作态,最喜与人勾心斗角,近些年入了军伍的将士中,那些个扔到裴夜洲手下的刺头,没有一个出来后不是听话得不行。

  “流匪这事是我疏忽了,还麻烦裴将军训导一下那梁齐,”萧辞言语一顿,转而道,“消息是他们主动放的吧?我此来路上并未听说丝毫消息,要不是暗桩递了信,我都不知他们干了这么个好事。”

  “哦?”裴夜洲抬手撑着下巴,斟酌道,“他们只向泯安方向传了信?”

  “看来他们是想引起孤阳王的注意。”萧辞神色微肃,慢慢分析着,“谭鹤洵揽了权,必定有人要跳脚了。”

  “介明觉得,来的会是谁?”裴夜洲又问。

  “泯安有权有势的人不少,哪个过来都有可能,”萧辞微微思考片刻,摇了摇头,“我也说不好。”

  “不过来的是谁并不重要,谭鹤洵一样猜不透,还不如多想想那边这么做的目的。”萧辞继续说道,“依我所见,他们似乎并不畏惧泯安派来的人,反而有些……期待。”

  听他这样描述,裴夜洲附和:“毕竟是他们故意引过来的,就为了做给人看。”

  “我们冷静没用,梁齐已经急了。”裴夜洲拿出一纸传报,放到了萧辞面前,“梁齐递来的。”

  萧辞只瞟了一眼,就把梁齐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。

  “求救?”萧辞低笑一声,“这么怕死?”

  “如果不是怕死,他也不至于被拉进坑了。”裴夜洲悠悠回道,“这就是在下套呢,介明如何做想?”

  “既然他们邀了,”萧辞慢慢抬起头笑,“那就只好赴这鸿门宴了。”

  ————

  裴夜洲看着堂里的几人,目光最终停留在了谭霁身上,那眼神中含带玩味,看得人很是不适。

  “只要被他盯上,就很难脱身。”

  想起谭鹤洵说的话,谭霁不忍蹙眉。

  即使裴夜洲一字不说,都让人感觉到那股剥离不去的寒意。

  谭鹤洵终究还是踏出一步,挡在谭霁身前,直直与裴夜洲对上:“西邯的裴将军?”

  裴夜洲笑而不语。

  这下难搞了。

  他们捉摸不透,裴夜洲究竟害不害怕暴露身份。

  若是有顾虑,那再好不过,西邯又一次无故动兵,朝廷那边就能拿住把柄,但若他不怕……

  那就说明,他还留有后手。

  谭鹤洵在背后比划了一个动作,后边的谭霁和祝衡都看明白了。

  裴夜洲出面,情况不对,今日先退。

  谭霁抿了抿唇,即使心有不甘,但谭鹤洵的话是对的。

  反正吴瞬经历了这么一遭,心里也有了底,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。

  这么想着,祝衡开口调动注意:“无论裴先生还是裴将军,应当都不喜欢武力解决现下的僵局吧。”

  从裴夜洲一贯的行事风格看来,他也是不喜争斗的。

  祝衡说话虽慢,但语调平稳,几乎看不出病态,跟裴夜洲搭话时,若不看人,跟平常也没有大差了。

  裴夜洲果然瞧了过来,他轻轻笑出一声,似有似无自语了一句“有意思”,正当几人对他多有防备时,他跟着走近,朝向祝衡道:“这位公子,如何称呼啊?”

  顾怀言有些提防他,但祝衡大大方方直言:“在下姓祝,单字一个衡。”

  “汴溪祝家,”裴夜洲喃喃着,别有深意望了他一眼,眉眼间笑意愈深,像是知道了什么特别令他开怀的事,随即开口道,“祝家现在只剩了祝公子吗?”

  祝衡没直接回答:“现在这场合,似乎不便讨论私事吧?”

  裴夜洲轻笑着点头,忽然说道:“公子去接令弟的时候,记得替在下带句好。”

  随即,他忽视了祝衡惊愕的目光,转向谭鹤洵笑了笑:“谭侍郎,在下来此不为别的,只是把这没长眼的拎回去,就是多有得罪,您谅解谅解,至于吴大人,我帮您送回来了。”

  话语间,他拍了拍手,门外两个将士带着捆起来的许驰吴瞬走了进来。

  吴瞬抖成了一只筛子,怂得不行,许驰则紧紧咬着牙,面带些许羞愧。

  “哎呀,怎么给绑起来了,”裴夜洲故作无知的样子,命令道,“还不给人松绑。”

  将士们应声解开绳子,将人推了过去,裴夜洲同谭鹤洵笑:“那,裴某人就此辞过了。”

  语闭,他也不作多言,领着人就离开了。

  对于他突然的转变,谭鹤洵与谭霁互相对视一眼,猜不透他的想法,于是先将此撇下不谈,转去看吴瞬他们的情况。

  “侍郎……”许驰低着头,不敢看谭鹤洵的脸,“侍郎咐我保护吴大人……在下没能做到……”

  想到这,许驰咬了咬牙:“本来就要攻出府了,谁知半路杀出个鬼魅子,招式不是招式的,根本猜不透他的出招,反倒是我,每一拳每一脚都叫他控得死死的……”

  见许驰那样自责,谭霁笑了笑:“你说的‘鬼魅子’,是方才那人?”

  “是啊!”许驰咐应,“没见过哪个男人上手这么柔的,要不是功底在那,我都怀疑他到底学没学过武。”

  见谭霁疑惑,谭鹤洵在一旁解答道:“裴夜洲身底不比你好多少,惯常的武艺不适合他用,他用的多是一些以柔克刚的招式,有别人教的,也有他自创的。”

  听得旁人描述,谭霁对裴夜洲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。

  “错不在你,对上那人,就是怀诚都不是对手。”谭鹤洵上前扶起许驰,轻声道,“没让吴大人受伤,你做得很好了。”

  许驰站起身,摸了摸鼻子:“侍郎教得好。”

  那边顾怀言跟祝衡照看了一下受惊的吴瞬,顺过气之后,吴瞬惊骇地望着谭鹤洵:“谭侍郎……谭大人,那些,那些是……”

  谭鹤洵刚要开口,突然被祝衡截去了话:“是流匪的人。”

  他对上吴瞬的视线,脸色苍白,目光却极为坚定:“那些,是西邯的人手。”

  ————

  “吴大人好像受惊了。”

  “不过见过这样的场面,不受惊反而不对劲了吧。”

  今日一事闹过,这饭也吃不下去了,谭鹤洵遣人送吴瞬回了官驿,他本带着谭霁许驰要走,却被祝衡挽留了下来。

  许驰估计是受了刺激,难得一直板着脸,他匆匆离开,说是要去练武,那话太过坚定,谭霁不好拦,也只能随人去了。

  末了,谭霁只得跟着段延风回顾府。

  顾、祝两府的原址离得很近,可后来祝家兄弟陆续入了府衙,哪怕祝观搬了出去,祝家夫妇还是搬到了府衙附近,好与几个孩子离得近些,与顾家也就远了。

  两人决定慢慢走回去,一边是顺带着散心,一边谭霁下意识就想跟段延风待久一会。

  走着走着,必然就要聊起来,望着微亮的夜色,谭霁轻叹一口气道:“刚才那裴夜洲靠近祝公子的时候好像说了什么,祝公子表情顿时就变了。”

  段延风不在屋内,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,只能跟着问:“裴夜洲什么反应?”

  “他好像本来是打算为难我们的,从那眼神里就能看出来。”谭霁一边想一边回答,“但是……也是因为看见了祝公子,他忽然就改变了主意。”

  “谭侍郎被留下,估计也是因为这个。”段延风稍稍安慰,“也许有内情呢,这说不定就是我们的转机。”

  谭霁揉了揉眉心:“但愿吧,我还是不太放心。”

  “放轻松,我怎么说的?思量过多太伤神,”段延风捉下他的手,轻声说着,“既然吴瞬那已经动了心思,不如想想接下来怎么做。”

  谭霁没注意,就这么任人捉着自己的手,陷入了思索。

  良久,他回过神:“可能性太多了,今日裴夜洲的反应明显是临时起意,祝公子应该知道一点原因,还是等二哥回来再说吧。”

  直到这会,谭霁才反应过来自己牵着段延风,他一下子耳根泛红,但莫名其妙地没有推开。

  段延风的身上总是微微泛着寒气,但他的手心却带着一点暖意,刚巧能把谭霁的手严实挡住,吹不到一点风。

  一点定是因为怕冷,才不想挣开的。

  谭霁找借口想道。

  不一会,两人终于到了顾府,门口的小厮不认得谭霁,但来过两趟的段延风有手令,那小厮长了个心眼,放人进去后就匆匆跑去跟自家少爷知会一声。

  两人进了安置的偏院,段延风直把人往屋里撵:“这两天晚间凉,别吹冷风又染了病。”

  谭霁有些好笑,他又不是纸糊的,怎么一个个都生怕他有点什么。

  但见段延风一脸认真的模样,谭霁也不好拂了人的好意,便乖乖答应下来。

  段延风叹了口气,伸手揉了揉他的头:“你先等会,晚上也没吃进去,我帮你去弄点吃的。”

  谭霁知道反驳没用,索性乖巧应下。

  段延风离开,谭霁一个人百无聊赖待在房里,虽然被叮嘱过不要想太多,但他实在闷着无事做,索性拿出肖庭瑞送的那些药方,细细看了起来。

  流匪带走了流民,府衙那边想不到太多,还自觉是摆脱了麻烦,其实这也是一种变相的囚禁,导致府衙无法直接管控,但流民的病不能一再拖下去,还是要想想办法把人带出来。

  不论阵营如何,流民现在毕竟都是东洲的百姓。

  也不知道流匪会不会想办法给他们医治。

  想来……应该是不会的吧。

  谭霁微觉头疼,正想着怎么找个办法时,窗棱忽然传来清脆的“笃笃”声,谭霁猛一抬头,朝窗口看去。

  他突然就想起来,先前在南都,段延风翻进他小院敲窗见人的事。

  想到这事,谭霁就忍不住笑。

  不过现在,段延风可以直接走门,所以敲窗的不可能是他。

  谭霁好奇靠近,想看看究竟是谁在玩闹,大概是因为屋内的影子投射于窗户上,待得走近时,敲窗声停下,谭霁便轻轻打开了窗。

  窗口下站着一个看起来刚十岁出头的孩子,长得粉嫩干净,跟顾怀言有点像,此时眨巴眼正冲他笑。

  依他那穿着打扮,应该是府里的小少爷。

  谭霁记得,顾家嫡出有四子,最小的那个……好像就是十一二岁,顾家幺子,顾怀行。

  怎么跑这来了?

  顾怀行则看清了屋里的人后,愣愣问了一句:“咦,怎么不是阿衡哥哥?”

  谭霁见他长得可爱,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:“谁告诉你阿衡哥哥住在这啊?”

  顾怀行皱了皱鼻子,大概看谭霁长得漂亮,也没提防,直接回答:“看门的小侍跑去跟三哥哥说偏院来人啦,二哥哥之前答应了把阿衡哥哥带过来,我就当是他来了。”

  说完,他顿了顿,才问道:“漂亮哥哥,你是谁呀?”

  谭霁笑笑:“我嘛,问你二哥哥就知道了。”

  外边风大,让一个孩子待在外头不好,谭霁招呼他:“进来跟我玩玩吗?”

  “可以吗?”顾怀行当即笑了,“好诶!”

  顾怀行乐滋滋进了屋,这孩子虽然活蹦乱跳的,但基本的礼仪都有,哪怕知道是自己家,但仍是规规矩矩行了礼,正襟危坐在谭霁对面。

  谭霁给他倒了杯清茶,知道小孩子不喜欢,特意只放了一点点茶末,一边问道:“你很喜欢阿衡哥哥?”

  方才听得两句,谭霁大概能猜到,这个“阿衡哥哥”指的是祝衡。

  但就祝衡那样子,还是有点难以想象他会招孩子喜欢。

  但顾怀行重重“嗯”了一声,笑着说道:“虽然阿衡哥哥总是不笑,但他对我很好,每回过来都会给我带东西。”

  “而且我家哥哥都是自己有事忙,只有阿衡哥哥愿意陪我玩。”

  谭霁听了忍不住笑,他不敢想象祝衡那板着脸的样子跟小孩玩起来会怎么样。

  玩什么?捉迷藏?老鹰捉小鸡?

  下一秒,顾怀行就说了出来:“他会带着我看书,给我讲史,还陪我下棋。”

  谭霁:“……”

  行吧,是他太幼稚了。

  不过这么想想也对,十一二的小少年了,也该上书院读书了。

  谭霁故意逗他:“你的棋下得可好?”

  “当然好了!我回回都能赢阿衡哥哥!”顾怀行扬着头,满脸骄傲,过了一会情绪又慢慢低了下去,“但我后来才发现,一直都是他在让着我,故意放水的。”

  话音刚落,顾怀行又匆忙补上一句:“不过我的棋还是很厉害的!”

  看面前这孩子藏不住的小心思,谭霁就想笑。

  好像人都是这样,年纪不大的时候,总想着证明自己,而当年纪上去了,才发现自己的才识配不上眼界,便自认无用,碌碌无为地过完这一生。

  “你刚才说,你二哥哥要把阿衡哥哥接过来?”

  谭霁没听过祝衡说接下来的打算,祝府离不开人,再说祝衡下面还有一个未及冠的弟弟,就是顾怀言顾着两人的情分,也用不着做到这种地步吧?

  顾怀行郑重点头:“二哥哥说了,等阿衡哥哥伤好了,他会把人娶回来给我当嫂嫂,阿衡哥哥这么好,不能便宜了别人家,我也觉得好,以后他就能一直陪我啦!”

  说完,他才反应过来,慌忙找补:“完了完了二哥哥不许我把这话说出来的!”

  顾怀行抬头去看谭霁:“漂亮哥哥!你千万不能说出去的啊!不然二哥哥要揍我的……漂亮哥哥?”

  漂亮哥哥已经没反应了。

  谭霁被他的话刺激到了,呆愣愣僵在原地。

  过了好一会,他才找回话似的,艰难问了一句:“你说的那位阿衡哥哥……是哪位?”

  重要的是,那位真的是男人吗?别是这孩子说错了他想错了吧?

  谭霁已经混乱到听不出来“哥哥”指的就是男人了。

  顾怀行抿抿唇:“那你要答应我,不会说出去的。”

  谭霁点头:“我发誓,绝不说出去。”

  见他保证得极其认真,顾怀行松了一口气:“是跟二哥哥一直在一起的,隔壁祝家的哥哥,他的大名叫祝衡。”

  谭霁吸了一口气:“男人?”

  顾怀行看白痴一样看了谭霁一眼:“当然是男人了?怎么了,男人就不能当嫂嫂了吗?”

  谭霁头一次,被一个小孩子说得哑口无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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