遇雨_金屋藏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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遇雨

  赵闻筝麻利地生了火,又去帮巧巧洗菜,回头看到巧巧踩着凳子摇来晃去,实在担心,便又好说歹说,把人叫了下来给他打下手,他则掌勺——多亏他上辈子工作后把厨艺练出来了。

  两人配合默契,没多久就做好了一顿热腾腾的饭菜。

  游家平时是舍不得吃肉的,因为他来,游母让巧巧翻出了家里剩余不多的腊肉,切成薄片和蒜苗炒了一小盘,再加上几个鸡蛋,就算是两个荤菜了;另有一道清炒白菜,赵闻筝又用丝瓜打了个汤,午饭就齐活了。

  这时,游父也回来了。

  六个人,三菜一汤,想也知道是不够的。

  赵闻筝已和这一家子打成了一片。吃饭时他和游昭坐在一边,有意把肉和蛋都留给那一家四口吃,给游昭和自己夹菜时,就只挑着素菜夹。

  游昭并无异议,安安静静地吃了。如此过了一会儿,赵闻筝看到对面那夫妇俩的目光有点不对,才反应过来,自己这行为似乎有薄待人家儿子的嫌疑。

  他忙三言两语解释了一番,又偏过头对游昭耳语道:“菜有点少,你要是喜欢,回去我做给你吃,成吗?”

  游昭微怔,浅笑道:“你决定就好。”

  赵闻筝察觉他神情有异,顿觉失言,打补丁道:“我的意思是,咱们也不差这一顿。”

  都怪他,刚才聊着聊着,被这一家子其乐融融的气氛迷惑了。

  还真以为自己和人家是一家人呢。

  按照赵闻筝的计划,吃个午饭,他们差不多就该走了。

  但游父他们吃饭快,途中巧巧说,厨房没柴禾了。于是等赵闻筝放下碗筷,这父女俩已在院子里劈起柴来。

  游父其实年纪不算大,但长年操劳,身体也不算好,看着比同龄人显老。

  赵闻筝想到对方忙了一上午,回来吃了个饭又要继续忙,待会儿还要出门,这一天怕是连个休息的时间都没有,就没法视而不见地走人,脱了外袍,自告奋勇地走过去,让巧巧去洗碗,游父去休息,至于劈柴,让他来。

  游父惊住,婉拒道:“赵公子,您这样的人,不适合干这种粗活。”

  赵闻筝道:“没事儿,我这不是没做过这事儿,想试试吗?”

  他琢磨了一下原主的人设,装模作样地说:“看起来还挺好玩的。”

  正儿八经的活儿,到了他嘴里成了“好玩”。

  游父无言以对,皱着眉,到底是不愿惹怒这公子哥,叹着气让开了。

  左右这细皮嫩肉的大少爷也坚持不了多久。他想。

  然后赵闻筝把全部的柴都给劈了。

  他没干过这种活,但原主大小是个修士,归一宗这种门派,就算是外门弟子也不是什么废物都能做的。别的不说,劈柴的力气是有的。

  这一忙,又是一个多时辰,游父上工去了。赵闻筝帮着巧巧把劈好的柴禾堆起来,抬头一看,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阴了下来。

  不会要下雨吧。

  他心里有点犯嘀咕,把自己捯饬好,走到跟游母细细说着话的游昭身边去,道:

  “不好意思,让你久等了。”

  游昭没说话,游母先道:“小赵,这就要走了吗?”

  “哎。”赵闻筝应了一声,本能地换上乖巧的笑容,“伯母您好生歇息。”

  游母犹豫着说:“你看这天,像是要下雨,你们要回宣州,现在出发也走不了多远,要不,你要是不介意,就在家里歇一晚,明早再走吧?”

  她又补充道:“当然了,我这儿的条件,肯定是比不上你那里的,你待不惯,回去也成。”

  赵闻筝本能地看向游昭。

  游昭不负他望,立刻温声说:“娘,我们两个人,哪里住得下。”

  “住得下的。”游母拉着他的手,“你那房间,我们一直给你留着,虽然小了点,挤一晚上总是可以的。”

  她说着叹了口气:“倒不是娘一定要留你,可你这身子,万一走路上淋了雨着凉了,要怎么办?小赵,你说是不是?”

  “小赵”冷不丁被点名,习惯性地附和:“哎,您说得是。”

  游昭现在的身子骨,确实禁不起更多折腾了。

  不过……

  赵闻筝道:“但是这天只是阴了点,也不一定会下雨。”

  都没听见打雷声呢。

  话音方落,天际猛地一声炸雷响起。

  赵闻筝:“……”

  我这是什么毒奶。

  赵闻筝郁闷地闭嘴了。

  游母忧心忡忡:“你听见没,打雷了。”

  赵闻筝:“……”我听见了。

  雨说下就下,最后两人还是没走成。

  堂屋里,赵闻筝和游昭一坐一站,听着哗哗雨声,沉默不语。

  气氛有些凝滞。

  好半晌,赵闻筝先受不了这样的沉默,干笑一声,说:“这雨下挺大的啊。”

  是挺大的,雨幕封住了天地,水雾蒸腾,不远处的群山都变得模糊了起来。

  这样的天气,要是真赶路,他们毫无疑问会被困在半路。

  还好他在刚才雨势不大的时候就让马夫找地方投宿去了。

  游昭没接他的话茬,脸对着门外,声音在雨声里显得有些模糊。

  他说:“你方才,为什么要做这些?”

  “哪些?”赵闻筝反应了一下,“你是说劈柴做饭吗?”

  游昭静静地“看”着远处的群山,默认了。

  “那就是顺手的事嘛。”赵闻筝想了想,“你不喜欢我这么做吗?别担心,我没有帮倒忙。”

  “不是帮不帮倒忙的问题。”游昭依然斯斯文文地,“我只是不明白,你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

  “就,顺手啊。”赵闻筝一头雾水,“又不是什么大事。”

  怎么游昭的表现这么奇怪。

  还是说,他不希望自己接触他的家人吗?

  游昭静默片刻,放弃了:“算了。”

  “算了?”赵闻筝愈发不明白。

  游昭仰脸对他微笑了一下:“无论如何,方才的事,谢谢你。”赵闻筝有点不好意思:“谢什么啊,太客气了。”

  说完,他又转念一想,似乎有些人就是这样的,一直过得苦,因此得到来自别人的哪怕一点微小的帮助,都会铭记于心。

  而游昭……

  赵闻筝想通了,又不是滋味了起来。

  这一家子人,都让他觉得心疼。

  他扭过头,看到巧巧在用晴天时收的芦苇编扫帚,这些扫帚可以拿到集市上去卖,虽然没几个钱,多少也是一笔收入。

  他想,她还那么小,不应该挑这么重的担子。

  原主不该这么骗他们。

  这场雨停的时候,天色已经擦黑,他们今天是决计走不了了。

  这时节没什么娱乐方式,对于贫苦人家而言,灯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。到了约莫□□点的时候,游家人都洗洗睡了,赵闻筝也只得把游昭抱进了他的房间。

  房间倒是很干净,只是狭小了些,靠墙摆着一张木床,那床看起来就是一张单人床。赵闻筝想到自己待会儿要和他躺在这么一张床上睡觉,就莫名觉得不自在。

  房间里没有椅子,他把游昭放在床上,踌躇了一下,也只好在边上坐下了。

 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尴尬。

  游昭轻声道:“你……”

  赵闻筝一激灵:“我什么?”

  游昭偏了偏头,顿住。

  赵闻筝暗自懊恼自己反应过度,抬手揉了揉眉心,放缓了语气:“你想说什么?”

  “没事。”游昭微笑着,“我只是想说,时间不早了,歇息吧。”

  赵闻筝“啊”了一声,差点想问“在这儿睡吗”。

  还好没问出口,太傻了。

 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,上辈子也不是没跟别人同宿过,这时却跟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似的,有种说不出的局促。

  可能……

  他看看木床,可能是床太小了。

  一个人睡还凑合,两个人,还是俩男人,这一躺下去,非得挨着胳膊腿不可。

  想到那样的情景,他心里就有点打退堂鼓,本能地想拖延时间。

  他目光一滑,落在游昭的双腿上,忽然想到了什么,脱口道:

  “我帮你按摩一下腿吧!”

  游昭的脸色有些奇异:“你帮我?”

  “对啊。”赵闻筝既庆幸自己找到了拖延时间的方法,又愧疚自己竟然一时疏忽忘了游昭,声调不由得放柔了,“在别院时,不是有下人给你按腿吗。但今天来这边没带别人,总不能一直不管。”

  “不管也没关系的。”游昭不经意道,“之前,也没人管。”

  他说者无心,赵闻筝却是听者有意,霎时间心弦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按了一下,低声反驳道:

  “从前是无可奈何,可现在我有手有脚的,怎么能让你像从前那样?”

  他说罢,便一撩衣袍下摆,蹲下身,仰起头征求游昭的意见:

  “可以吗?”

  又笑了笑,补充说:“我其实以前也学过一两手,别的不敢说,至少不会出差错。”

  游昭垂下头,眼帘低着。从赵闻筝的角度,能看到他嘴角柔和的弧度,旁边桌上的煤油灯的火焰投射在了他的眼中,让那双黑如点漆的眼睛里有了小小的光。

  这一刻,明知道游昭看不见,赵闻筝却还是有种正被他温柔凝视着的错觉。

  这种错觉让他莫名心头颤栗,喉结微微滑动,声音又低了些许:“游昭?”

  “嗯。”游昭轻轻叹息,“那就麻烦你啦。”

  那一声轻叹时的气息仿佛都拂到了他的脸上,赵闻筝倏尔有些窘迫,忙说:

  “没事。”

  而后便挽起衣袖,小心翼翼地将游昭的一条腿捧起来,褪去鞋袜,让对方的脚踩在自己的大腿上。

  他轻轻将游昭的裤脚挽到膝盖处,然后便沉默了。

  前两天,他只是透过布料看过游昭的腿,知道游昭的情况必然不乐观,但知道是一回事,直接看到,又是另一回事。

  平心而论,游昭的腿并不难看,腿型笔直,肌肤雪白,也不像许多男性那样长有茂盛的汗毛,小腿肚的弧度柔缓而优美,假如拍张照放出去,甚至会让不少姑娘都羡慕。

  可是,太细了,细得他几乎一只手就能握拢。

  一个成年男性的小腿,不该是这样。

  那么的孱弱,那么的消瘦。

  赵闻筝怔怔地看着,好一会儿,才敢伸手在那苍白的肌肤上轻轻碰了碰。

  ……还那么冰凉。

  大约是他沉默得太久了,游昭弯起嘴角笑了笑,问:

  “怎么了?我的脚太臭了,熏到你了么?”

  居然是带着点玩笑的语气。

  赵闻筝心里百感交集,吸了一口气,说:“哪有,我只是在考虑,从哪里按起会比较好。”

  “那你考虑好了么?”

  “好了。”赵闻筝说着,捧着对方的脚掌,略微用了点力气,揉按了几下涌泉穴,问,“这个力度可以么?”

  “可以的。”

  赵闻筝便认真地给他按摩了起来。

  他说自己以前学过一两手,倒也不是瞎说。上辈子,他爸突发脑溢血,最后几年就是在轮椅上过的。他就是那时候跟人学的按摩。

  屋里安静了下来。

  直到一条腿按摩完毕,赵闻筝把裤脚捋下来的时候,才又闷声道:“对不起啊,游昭。”

  “嗯?”游昭似是有些疑惑,“你为什么总是跟我说对不起呢?”

  赵闻筝摇摇头,转移话题:“有没有感觉好一点?”

  “有的,好多了。”游昭对他微笑,“多亏有你。”

  赵闻筝轻舒一口气:“那就好。来,另一条腿。”

  ……

  屋外夜寒雨骤,冷意袭人;屋内却灯火如豆,照出一双剪影,亲密地靠在一起,喁喁细语与沙沙雨声交织,竟让这个秋夜变得温暖了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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