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王谷_笼中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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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王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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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齐魏相邻,边线颇长。这一线接壤城池,在齐被称作幽燕十六城。而在这十六城的北方,便是魏国的竞陵郡与毫州郡。

  姜灵洲要嫁去的地方,便是竞陵。

  姜灵洲歇了一日,第二天天方蒙蒙亮,便起床穿衣打扮。如无意外,待过了这一道边线,便有萧骏驰的人前来接应。在魏人面前,她应当打扮得衣装妥帖些才是。

  她坐在妆镜前,身旁窗棂外是将白未白的天色。窗外远处是一道高耸山壁,孤旷凄清,静得可怕,毫无禽踪兽迹。

  姜灵洲正在梳发,房间门口响起了一阵扣门声。蒹葭前去应门,但见门口站着个身着铠甲的齐国军士,正是奉万乘之命护送公主出嫁的高将军。

  高将军微微一躬,转向走廊窗外蒙蒙天色,一边捻着自己两抹小胡子,一边说道:“蒹葭姑娘,想要自此地入竞陵,须得过前面的陈王谷。这陈王谷乃一线天险,因旧朝陈军入魏时在此地大败而得名。若是有人在峰顶设伏,怕是公主安危难保。”

  “将军,可否绕路而行?”蒹葭瞥一眼房内,轻声问道。

  “想要直入竞陵,便只此一路。若是从毫州郡绕道,则更添祸患。”高将军说。

  蒹葭跟着姜灵洲识字读书,通晓家国世情。她知道魏国也非铁板一块,而是常有倾轧阋墙。竞陵王萧骏驰与毫州王萧飞骕便是如此,兄弟俩互为敌手,时有斗争。

  若是未来的竞陵王妃去了毫州,指不定毫州王会做些什么。想得远些,毫州王将齐国嫁来的公主杀了,好让齐魏战火再起,那也是极有可能的。

  “依在下拙见,不如令公主乔装打扮,藏匿于仆婢车马中,这样便可迷惑人眼。纵有埋伏在前,也能应对一二。”高将军说道。

  高将军一紧张,就喜欢揉自己胡子。

  现在逢此难题,高将军差点没把自己的小胡子拽秃了。

  蒹葭谢过高将军,便去房中回禀了姜灵洲。姜灵洲思量一会儿,便与白露换了衣装,与婢女们坐入了同一辆马车。

  车队在巳时出发,轮轴轱辘向前,渐渐近了陈王谷的谷口。那谷山壁陡峭,地势险峻,峰下通路仅容一车通过。护送车马不得不拉为长长一条,犹如纤纤细绳,一劈便断。

  天色渐明,峡谷间却起了大雾。

  偶有飞鸟飞过,低鸣哀哀,令人心下惶惶。

  姜灵洲与婢女同坐车内,秀眉紧锁,手指握紧袖中匕首。她偶尔抬头,朝车窗外望去,便看到生满湿漉青苔的陡峭崖壁,还有路旁不知何人弃于草中的生锈断剑。

  “公主,这陈王谷为何如此寂静?”婢女为霜是个胆小的人,她抱着膝盖,瑟缩道:“听蒹葭姐姐说,这陈王谷折了陈王三万兵士,是不是那些亡魂日夜徘徊在此谷中……”

  “莫要胡说!”白露瞪她一眼:“哪有什么亡魂不亡魂的?自己吓自己罢了!”

  车轮滚滚,慢悠悠朝前行去。姜灵洲瞥着车窗外的景象,心底也有些惧意。但她身旁尽是些比她还年轻的婢女,她只得强打笑意,安慰她们道:“陈王败在意气用兵。便是有冤魂,那些冤魂也该找陈王索命,而非我等。”

  姜灵洲一贯如此,对婢下极为体贴大方。

  为霜的面色好了一些,可肩膀仍是瑟瑟的。

  她们正在闲谈间,峡谷里忽而响起一声凄厉古怪的鸟鸣。

  随即,便是一阵地动山摇。

  原本还寂静如死的崖顶上,陡然冒出黑压压一片人影来。顷刻间,箭矢如瀑,倾泻而下,一通暴射。

  姜灵洲瞳眸微缩,心里暗道:果然来了。

  萧骏驰要娶她,可魏国却有人希望她死在萧骏驰的封地上。

  皇兄早就提醒过她,魏国萧氏宗支间斗得厉害,争权夺势、血雨腥风,远比齐王室耸人得多。

  齐国的河阳公主嫁予了萧骏驰,那便意味着萧骏驰得了齐国的助力。如此一来,自会有人坐不住。

  齐帝也想到了这事,为了护她安全入魏,这才拨了一支军队沿途护送。

  四下里一片杂乱响声,犹如滚石落地。箭矢呼啸而下,时有伤人。被箭矢所伤者跪地乱滚,呻|吟不停。驭马受惊,嘶鸣乱奔,肆意冲撞,又伤及更多人。一时间,峡谷内一片狼藉,锈血味溢鼻、哭号声满耳。

  坐在姜灵洲身旁的婢女们尖叫不迭,白露惨白着面色,勉强自己挡在姜灵洲面前,结结巴巴道:“公、公主!我定会护着你!”

  姜灵洲强自冷静,一把撩开车帘,向外望去。

  高将军驭着马,远远对她喊道:“公主莫慌!”

  话虽如此,可姜灵洲又怎能不慌?

  眼见伤者越来越多,甚至有数枚箭矢射入马车之中,斜斜擦着婢女的衣袖而过,惹来一片尖叫;她额上冷汗涔涔,只得躲回马车中去,与众女坐在一块儿。

  胆小的为霜已然哭了出来,抹花了脸上的胭脂。

  “公主,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儿了?”

  “不会。”姜灵洲强自镇定:“萧骏驰这厮,千辛万苦向父皇求娶我,定不会让我们葬身于此。”

  她在婢女前,虽作出从容大方模样,内心却极为忐忑,一只手攥着匕首,掌心冷汗满满;心底只徘徊着一个念头——

  竞陵王,你人呢?

  你在东北玩泥巴呢?

  正当她如此想着之时,崖顶上传来一阵如雷喊杀之声!

  姜灵洲微楞,便伸手去掀车帘,想要一窥山上动静。

  车帘方掀开,便有一枚羽箭“嗖”得射来,钉在车窗旁。

  箭头没入车壁,竟有一寸之余。若非姜灵洲缩手缩得快,免不了要落下一道伤口。

  她心有余悸,终于悄悄朝着崖上望去。

  一群着玄甲、持朱旗的军士,自山石缝隙间涌了出来。他们与黑衣人甫一见面,便互相搏杀起来。刀光剑影之中,鲜血四溅,肢首横飞,令人胆寒不已。玄甲军士身手极为利落勇武,竟是很快就占了上风。

  忽然间,一具黑衣尸体自崖上直直滚落下来,摔落在姜灵洲面前。那躯体落地时,传出厚重沉闷一声钝响,姜灵洲立时别过头去,不敢再看。

  不多时,峡谷内静了下来。

  原来在山顶设伏的黑衣人们,竟已然被清了个干净,只余下几个重伤未死的,想逃不能逃、想死不能死,被玄甲兵拘在了手中。

  高将军跨过满地尸首,在一具黑衣人尸体前蹲下。他一手擦拭着面上血迹,另一手在黑衣人的内袋里摸索着。

  两盏茶不见,高将军的胡子竟已经被他自个儿拔秃了。

  “这、这是!”忽而,高将军惊诧地呼喊起来。

  高将军一手从黑衣人内袋里拽出一个朱色令牌来,满面愕意。他手中那令牌还沾着血,上刻两个黑墨大字,写的是“竞陵”。

  高将军反复翻看一阵,愕然高声道:“这竟是竞陵王的令牌!”

  听闻高将军的话,姜灵洲也是微微一愕。

  ——萧骏驰的令牌?

  这些黑衣人,是萧骏驰的死士?

  随即,不远处便响起了一道陌生嗓音。“甚麽令牌?我在王爷麾下十数年了,怎么从未见过那般东西?”这声音格外爽朗,还伴着一阵调侃笑声。

  只见远处走来一个玄甲兵士,身材高大,好似一只猛虎;面孔却白白净净,带着一团孩儿气。这高大威猛的身材和青涩少年般的白嫩面孔反差极大,让人一看便生出古怪感来。

  这娃娃脸的将军走到高将军面前,取过令牌一阵翻看,笑说道:“都是唬人的,我们王爷哪会弄这些难看的玩意儿?竞陵军只得一样标识,那便是我这身乌色玄甲。”

  蒹葭从马车里下来,心有余悸,问:“敢问将军大名?”

  娃娃脸将军听到蒹葭那柔软声音,转头一看,见是个着桃色软纱宫装的女子,立刻露出了笑嘻嘻的表情,说道:“这位妹妹,在下姓宋,名枕霞,在竞陵王手下讨口饭吃,人称‘笑面将军’。你要是欢喜,便唤我一声宋哥哥吧。”

  蒹葭的脸色立刻变了。

  这宋枕霞说话如此油腔滑调,竟和市井里老不正经的登徒子一般,着实讨厌。

  白露原本一直坐在姜灵洲身旁,听到宋枕霞这样对蒹葭说,立时便坐不住了。她板出一张恼怒脸庞,从车帘下探出头去,嚷道:“什么哥哥妹妹的?你们魏人知不知礼数?”

  这尖锐的声音,让宋枕霞缩了一下。

  “可怕!可怕!”宋枕霞瑟缩到高将军身后去,面上表情满是惧意:“我可是胆小得紧,经不住你一吓。”

  送亲的队伍缓过神来,开始拾掇队伍、救治伤员。伏兵不多,虽有人受伤,但大多是些轻伤,包扎修养一番也就差不多了。约莫花了小半天功夫,车队才重新上路。

  这回,有了竞陵玄甲军的护送,姜灵洲便安心多了。姜灵洲让白露和蒹葭也上了车,那宋枕霞则骑着马,行走在马车附近,一路絮絮叨叨,说个不停。

  “这一次,王爷本让我留在太延,而让傅大哥来接你。可我挨不住,便眼巴巴跟着傅大哥一起来了。要是王爷知道了,一准会责罚我,王妃大人可要替我多多保密啊。”

  隔了一忽儿,他又说道:“说来要不是我提前策马疾行,兴许还赶不上方才那场好戏呢。我看他们也不想杀王妃,只是想留下那竞陵军的令牌罢了,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!”

  没人回答,他便自顾自说个没完。

  姜灵洲蹙眉,心里想,这娃娃脸将军竟然是个没完没了的话痨。

  但也是多亏了宋枕霞,这陈王谷里才安全了些。

  看那群伏兵来意,竟是想要她对萧骏驰心生猜忌之意。如非宋枕霞及时赶到,又点破令牌真假,她可能便真的在心中忌惮起未来的夫君来。

  想到此处,她不由觉得前路灰暗。

  今日一入竞陵便如此凶险,往后又当如何?

  也不知萧骏驰惹都了哪些人,她一条命够不够填进去?

  本以为嫁给萧骏驰便一了百了,没想到嫁过去后,还要面临好一番血雨腥风。

  萧骏驰,你这个臭东西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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